天已經完全黑了,門外靜悄悄的,沒有夏日的蟲鳴鳥叫,沒有嬉笑歡鬧,隻有偶爾的寒風陣陣,我站在門前,門縫裏透著的幽幽的光線,我穿著灰色的雪地靴,聽著裏麵傳來隱隱的爭吵。
“聽上頭的陳大嬸子說,你這回回來又給下麵那個老太婆帶了很多東西?咱們家是欠他們家還是怎麼,這麼些年,你是吃誰的喝誰的長大的?你看看人家陳大嬸子家的女兒,每年端午中秋重陽都過來送禮,雞鴨魚肉也就算了,人家每回過來,連一桶油和一袋米都不忘記拖過來,說是怕老人自己去買搬不動,多體貼,你再看看你,一年到頭了,難得回來一次,哪次不是和我慪氣?我就真還不如對麵那個老太婆?怎麼沒見你給我帶著帶那的,就是讓你給你弟弟多帶點零食你還不樂意了,你忘了我當初生你有多辛苦了?”
隔著門板,我就聽出了這是林雪媽媽的嗓門,小時候我就有些怕她,總覺得她的聲音夾著肅殺,即使臉上笑容滿麵也無法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快樂,按輩分,我管她叫林嬸嬸。
我站了一會,哈了口氣,輕輕敲了敲門,金屬的門板沒有溫度,冷冷的,但是比木板門明亮些,敲起來也更響亮和冷硬。
開門的是林叔叔,他招呼著我快進來,我蹲下來準備換上拖鞋,他擺了擺手,示意我可以直接進去。
我剛進客廳,林嬸嬸就迎了出來
“嬸嬸好。”我輕輕俯身以示尊敬,“我找一下小雪。”
“哎呦,未來的大學生來了呀,難得啊,當初啊,從你和小雪一起上學開始,她的成績就不如你,大家都說她不是讀書的那塊料,是走不出這大山了,看來這世事還真難料啊,如今咱們家這“沒出息的”小雪啊,可沒少接濟......”林嬸嬸正穿著厚厚的紅色家居服,叉著腰,話在興頭上卻被打斷了,她皺著眉,怒視著打斷她話頭的林叔叔。
“那個小糖,小雪在裏屋,她等你很久了,你快去吧。”林叔叔沒有看她,而是望著我,挑了挑眉,指了指小雪的房間。
我有些尷尬,雖然客廳裏開著空調,身上暖洋洋的,心裏卻亂哄哄的,低著頭走向小雪的房間。我敲了敲了門,門開了,裏麵黑漆漆的一片,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空調,我轉向身後牆壁上的電燈按鈕時,小雪叫住了我。
“過來,坐這。”不長的一句話,我卻還是聽出她的哭腔。
我走了過去,坐在她對麵,透過窗外的微弱光線,我看到了她滿臉的淚痕,還來不及說什麼,她突然一把抱住了我,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我的衣服上脖子上,冷冰冰的,我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可是她似乎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她穿著厚厚的冬季睡衣,酒紅色的長發散落了下來,就像個受驚的洋娃娃。
我不知道她的悲傷源於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在村裏所有人的眼中,她是那樣的有出息那樣的能幹,且不說她在城裏給父母買了房子,就是家裏的老房子也改建換新了,古典高貴的紅木地板,寬大輕薄的液晶電視,閃閃發亮的水晶宮燈,這一切,就足以讓村裏頭的人羨慕不已了,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誇她體麵的,一致改口她當初輟學是明智的,否則就是一朝金榜題名上了大學,拿著那點微薄的工資,也不見得會比現在好,再說了,如果她一直讀下去,靠她父母,賣一輩子的蔬菜水果也沒有這個福氣。
我們就這樣坐著,她一直在斷斷續續地抽泣,壓著嗓子,不出聲,我隻能學著小時候母親的樣子,輕輕拍著她的背,希望她可以好受些。
過了好一會兒,她從床頭底下拿出了一個小袋子交給我,說道:“不許問我為什麼哭,也不許拒絕我的禮物,相信我,你會用的著的,另外,裏麵本子上是我的號碼,以後你在學校沒事了可以給我打電話。還有,好好學習,不要理村裏那些讀書無用論知道嗎?嗯,還有就是,那個,不要太盲目,千萬別學小雪,沒有最好,還有更廣闊的天空在等著你,知道嗎?”
她就像一個誤入歧途的姐姐在苦口婆心地教導著我,可惜很多事情都不是打了預防針就真的不會發生了。每一個過來人總是守在岔路口,攔下一個個路人,重複著那句:“相信我,我是過來人!千萬別走那條看起來落英繽紛、芳草鮮美的小路,那裏很危險!”
可是總是會有無數人的以身犯險,然後在他們回首歲月的時候,繼續守在分岔路口,重複著那句:“相信我,我是過來人。”
可是那畢竟是你的性格、你的態度、你的人生,也許這一次會不一樣呢?畢竟,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