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大學剛畢業的我回到老家白泉,工作沒著落,前途渺茫。簡曆投出去不少,都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老爸老媽是工薪階層,幫不上忙,親戚當中也沒什麼有錢有勢的人。我好歹也是個大學生,高不成低不就的,讓我蹲大街賣水果還真豁不出臉去。在家裏呆不住,我就去了奶奶家。我是奶奶的大孫子,老人家最疼的就是我。爺爺死得早,奶奶一個人很孤單,自然希望人陪;而我也喜歡鄉下的生活,上山打鳥,下水摸魚,清淨自在,其樂無窮。有一天,奶奶忽然提起:“你不是喜歡看書麼,村東頭兒的老達子有不少書,可以去看看。”
老達子姓孫,叫孫望達,今年有70多歲了,自詡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平日裏讀書看報,偶爾也唱兩句戲文,他是村裏唯一關注國家大事的人,也是唯一有點文化的老人,大家都叫他老達子。他不修邊幅,性格古怪,在村裏有點兒鶴立雞群的感覺,沒文化的人他都看不起,而對我這大學生倒是高看一眼厚愛一層,很能談得來。所以我每次到奶奶家,隻要他得到消息,都會過來找我聊聊,或把我請到他家裏坐坐。我是不願意去他家的,因為感覺無從下腳,更別提“坐”了。他的家髒亂不堪,與豬窩相仿——牆壁和家具都呈現出黑黢黢的煙火色;炕上一半堆著短腿方桌、電飯鍋、破行李、衣服褲子及其他生活用品,另一半鋪著被褥,似乎從來沒洗過,被頭鋥亮;地當間兒是個小火爐,周圍堆滿了各種破爛物品;窗戶上沒有玻璃,糊著粗糙的窗欞紙,整個屋子裏黑咕隆咚,彌漫著複雜而難聞的氣味。每次盛情難卻到他家裏,我都會找各種借口匆匆撤退。但是他收藏了不少書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我的造訪受到了老達子的熱烈歡迎。都上午9點半了他還在被窩裏呢,他也不在乎,穿著背心褲衩下了炕,磕磕絆絆地給我找飯碗倒水。——那種刷碗水我是從來不喝的。我直截了當地說明來意,他很高興,毫不吝嗇地打開兩個帶鎖的朝鮮櫃,對我說:“這些書你隨便看,喜歡就拿去!我那幾個兒子就知道敗家,也不稀罕這玩意,你看有你相中的沒!”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那些穿的用的堆得到處都是了,原來他的櫃子都用來裝書了,這讓我肅然起敬。翻閱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我原本以為他珍藏的書,即使不是線狀的古籍善本,至少也應該是建國前後絕版的鉛印讀物。沒想到一櫃子的雜誌,什麼《茶餘飯後》啊,《女性健康》啊,《青春保健》啊,《家庭生活》啊,《情感天地》啊,還有大小車站均有兜售的相麵算命、八卦新聞、低俗故事等小冊子。這個老色鬼都收藏了些什麼啊……我心裏暗罵。兩櫃子似乎都是這類玩意,我翻了半天,沒找到一本入眼的,反弄了兩手塵土。就在我要徹底放棄的時候,在第二個櫃子底部露出個黃布包。
“這是什麼東西?”我將黃布包拿了出來。
“不太清楚,當初蓋房子的時候從地裏摳出來的,我以為是金的,就藏起來了,後來找人看說是銅的,沒啥大用,但也沒扔,一直在櫃子裏放著,你喜歡就給你了。”老達子看我沒找到感興趣的書,有些過意不去,總希望能送我點什麼。
我打開黃布包,看到了一個手掌形狀的銅片,大約5毫米厚,大小跟我的手掌差不多,沉甸甸的。仔細端詳:一麵是手背,簡單地刻著手指骨節、手背上的突起和青筋;另一麵是手心,手指尖端象征性地刻著螺旋狀指紋,掌心沒有掌紋,而是密密麻麻地刻著古怪的符號,其中有若幹符號稍微大一些,組成了一隻眼睛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