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鷹帶領大家,遠遠跟著拖著瘋子的製服男們,橫穿噪雜的“活不下去廣場”,來到了一片像是被烈火焚燒過的千瘡百孔的荒地。
這裏的桉樹林、灌木叢和野草,都枯萎凋落,煙霧空濛。
他們腳下的地麵在顫抖。熾熱的空氣,飛揚起一團團旋轉的黃色冥幣,向他們撲來。
暗黃的光穿透霧瘴,籠罩著一隊隊蜿蜒的幽靈隊伍。
呆滯麻木的幽靈們,排著隊向遠處一個圓圓的洞口緩緩挪動。洞口上方的石壁上,刻著“歡迎來火葬場自殺”的紅漆大字。
“排好隊!排好隊!都他媽排好了!錢準備好!”幾個穿製服的男人站在洞口兩邊吆喝著。
暗紅色的天光裹著蒸騰的煙霧,和天崩地裂般的震響,從洞口不斷湧出。
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鬼,領著兩個穿著嶄新花裙的女孩,一路說笑著從他們身邊經過。兩個女孩還回頭瞥了露絲和女兒幾眼。
“媽媽媽媽,我們真的能見到爸爸?”
“是啊,他早在下麵等我們呢!”
“喔——太好嘍,去見爸爸嘍……”
“穿新衣,戴新帽……”兩個女孩唱著兒歌,一蹦一跳地跟在女鬼的左右,漸漸消失在排隊的幽靈中。
獵鷹和大家靠近了幽靈隊伍的末尾,見一個被生活衝刷得筋疲力盡的中年鬼,和一個飽經歲月侵蝕的老年鬼在聊天:
“……我一下崗,老婆就帶著孩子跑了,隻好在校門口擺攤,賣蛋炒飯,想天天看看孩子,可是都躲著我,唉!”
“我不也是,老了就沒人管了,政府那點兒錢不夠花呀!想來想去,就一根繩子來這兒了,尋思著不吃不喝做鬼好啊,可是來了才知道……”
“是啊,原來生不如死,現在死不如生,這下可沒盼頭兒了。”
正說著,一位老太太蹣跚走來,排在了他倆身後。她那蒼白、鬆弛的臉,看起來已經沒有了輪廓,像是一塊布滿退色折痕的抹布。
“幸好認識了你,兄弟,看你歲數也不大,你就當回我兒怎麼樣?我還有倆錢兒,這自殺費我包了。這生前死後的,就這點兒念頭嘍……”老鬼央求地說。
“好啊,好啊!我一直討人嫌,沒人搭理,這一了百了前,還能有個爹陪著說說話,盡盡孝,行了爹,您就是我爹了。爹!慢著點,我扶您上路……”
這時,他們身後的老太太說話了:
“剛才我都聽見了,你要是不嫌棄我這農村人,我就當個老伴搭個夥兒,反正啊就這幾步路了。”
“好啊好啊,大妹子,哦,老伴,當家的,哈哈,委屈你嘍!”
“好,那您就是我媽了。媽,您怎麼也來這兒湊熱鬧啊?”中年鬼又騰出另一隻手,攙住了老太太。
“我們那兒得場大病就得張羅著喝農藥,不然把孩子們拖累了。我以為喝藥做鬼該享福了吧,可還是讓人整天追著跑……我呀,今天想開了,躺在那什麼屍房蜂房,還不如徹底離開這兒呢……”
“對啊,這一想開啊就輕快多了,咱仨就開開心心,熱熱鬧鬧的……”
“對,開開心心!哎,咱們唱個歌怎麼樣啊?”
“好啊好啊,嗯——我隻會唱那首——五星紅旗迎風飄揚……”老鬼頜著頭顫巍巍地唱了起來,旁邊的兩鬼跟著他熟練地合唱起來:
“我們歌聲多麼嘹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
三個靈魂忘情地唱著,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那湮滅一切的圓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