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和父親拉著女兒前傾著身體,不斷拔出深陷沙窩的腳,抬腿邁向海市蜃樓般的城堡。
他們的身後,廣袤無垠的荒漠,留下了三行蜿蜒的腳印。
矗立在金色沙漠中的綠色城堡,由七層由低到高的齒狀城牆環繞,外牆周圍靜靜流淌著數米寬的深不見底的清泉。
城堡惟一的入口被一扇黑黃色的厚重木板擋住,上麵刻著幾行稀奇古怪的象形文字。
河邊三三倆倆的亡靈人手一本經書,以一種無思無緒、植物般的癡呆狀態坐著。她們中間多數是老人和兒童,其中婦女占了大部分。
“請問,有沒有見過自由女神出入這裏?”父親急切地俯身詢問一位黑瘦幹癟的老婦。
表情呆滯的老婦揚頭看了看父親,又看看他身後的女兒和教授,搖了搖頭。
“那——您在這兒多久了,見有人進去過嗎?”
老婦木然地搖了搖頭,然後低頭繼續喃喃地誦讀手裏的經書。
“她們說背好就能進去,可是沒見人進去過,也沒見人出來。”老婦人旁邊的一位小姑娘瞄著女兒答道,然後在老婦人的逼視下,趕緊低下頭,望著經書,再不做聲。
父親起身望著教授。
“看來這裏沒什麼時間觀念,我們不能這樣等下去!”教授凝眉望著城堡的門出神。
“上麵寫的什麼?”
“古埃及的文字。”
“什麼意思?”
“大概是:想成為整裝待發的精靈嗎,想在任何一個門自由進出嗎,想讓你的名字不朽嗎?那麼一起呐喊吧。”
“什麼意思?”
“我看隻能出奇招了。”
“奇招?”
“對,讓我試試!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緊跟著我,”教授說完突然轉過身,背對著城堡,掃視著麵前一堆堆散落在河邊的亡靈,大聲說到:
“大家聽我說兩句!我知道大家都是善良本分的人,隻是因為沒機會加入組織,信仰正教,就被當做沒有信仰的人,扔在這荒漠,看不到希望,整天背這些複雜的教義。你們要知道,我們星球上的人受種族、文化的限製,不是誰都能接觸正教的,所以我想對你們說的是——沒有信仰,並不是你們的錯,對不對?”
“對——”……“對啊!”……“唉,上帝啊!”……
教授腳下已經聚攏了黑壓壓的靈魂,她們齊聲應答、歎息,蜜蜂似的嗡嗡私語。
“現在,那些塑造神像、編織教條的人呢?那些製定規則、懲罰我們的人躲到哪裏去了?我們該怎樣從噩夢中解脫?我們這些渴望信仰的靈魂,需要有人出來給我們指引方向,可我們什麼也沒等到!”
“是啊!”……“阿門!”……“救救我們吧!”……此起彼伏的騷動聲像暴雨前的悶雷滾過。
“現在,我們必須拿出勇氣,自己拯救自己!來!拿出你們誦讀的力量,跟我一起喊:出—來——出—來!”
“出—來——出—來?——出—來——出—來……”亡靈們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像雷霆在城堡上空炸開。
城堡的門板“嘭”地落了下來,正好蓋住門前的河溝,尖聲的吆喝和如狼似犬的喊叫聲,伴隨著一隊手持狼牙棒的狗頭鬼怪衝了出來。
“誰?在妖言惑眾?”領頭的竟是個身穿灰色中山裝、戴著黑框眼鏡、額頭油亮的鬼魂,他死死盯著教授。
其他亡靈止住聲音向四處散逃,隻有父親和女兒站在教授身後。
“是我們!我們要見自由女神!”
“拿下!都給我拿下!”“中山裝”從上衣口袋抽出一隻鋼筆揮了揮,狗頭鬼一轟齊上,扭住教授三人,押進了城堡洞口。門板隨即“吱呀”作響地緩緩收閉,隻剩下外麵幾個探頭探腦的亡靈。
一束來自天井的白光,窺探似的穿過林勃城堡一層密室的牢籠柵欄,斑駁地灑在席地而坐的教授三人身上。
密室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影從黑暗中倏地閃了進來,是那個穿灰色中山裝的鬼頭。他輕咳了一下,向後捋了捋稀少的黑發,大搖大擺踱到了牢籠前,眼睛直視著教授。
“你,是教授?”
教授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你懂古埃及語言?”
“嗯。”
“噢——呲呲呲,不錯呀!跟我們幹吧,我們需要你這樣的人。”
“幹什麼?怎麼幹?”
“我姓郭,叫我郭院長好了。很簡單,主要是把我們的信仰發揚光大。幹的方法嘛,有很多,和你們搞學術差不多,”郭院長上前一步,抓住黝黑的牢籠鐵條,咧嘴笑著說:“總比關在這兒有趣多了。”
“抄襲,造假,愚民?我想這就是你所謂的學術吧?”
“謔謔,還是個老憤青!沒事,習慣一陣兒就好了。”
“習慣?你知道從古希臘到文藝複興,從思想啟蒙到五四運動,成千上萬的先哲……”
“no、no、no,你錯了!大錯特錯!在這裏,他們就是沒有發聲權利的流浪狗,關在籠子裏的困獸。隻有進入體製,才有高高在上的權利,體麵的職位……”郭院長拍著插著鋼筆的胸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