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你到底有什麼活不下去而非死不可的原因,能告訴我嗎?我也許能幫助你……"
頑:"誰也幫不了我……"
憨:"你失業了?"
頑:"不……"
憨:"你失戀了?"
頑:"不……"
憨:"你失身了?"
頑:"不……"
憨:"你受人家打擊、排擠、侮辱、陷害了?"
頑:"不……"
憨:"你傷害了別人,有愧與別人,想以死謝罪?"
頑:"不!不!全都不!你不要再問了好不好?!"
憨:"我意思是說,不論你是什麼原因,你都不該想到死,想到自殺。人第一可寶貴的是生命,這不是我說的,是江總書記說的。對象吹了,還可以再找,而且可能找得更好;錢財丟了,還可以再賺,而且可能賺得更多。而生命屬於我們隻有一次,任何代價都不可能換回!"
頑:"我懂,我都懂!可我心裏堵得慌、悶得慌!我感到壓抑,壓抑得我透不過氣!我感到窒息,窒息得我要發瘋!……整天看到的是什麼?灰蒙蒙的天,臭烘烘的水,黑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的大廈高樓、鋼筋水泥……整天接觸的又是什麼?空洞的說教,無聊的玩笑,煞有介事的頭頭腦腦,麵和心不和的虛偽同僚,惟權是尊、惟利是圖的人際交道……自由在哪裏?樂趣在哪裏?轟轟烈烈、痛痛快快的真情摯愛又在哪裏?!"
憨:"還有嗎?還有嗎?!……你知道嗎?有一個先天殘疾的女孩,做過七次手術,身體裏支撐了幾塊鋼板才勉強坐在輪椅上,可她是怎麼看待自己的生命?她說,父親和母親在一起,一次射出的精蟲有數億個,為什麼偏巧我早早遊到母親的卵子中去受孕,又那麼有幸地讓我這受精卵能在子宮著床,再多麼幸運,十月懷胎被平安生下來。就憑這,也要勇敢地麵對今生,好好活著,活到夠本,才不辜負這來之不易的一生啊!"
頑:"哼,孩子是父母追求性歡樂時無意孕育的,本無可頌揚,降生後又遭此大罪,竟還心懷感激,更是令人心酸心痛心寒……"
憨:"那你去過腫瘤醫院嗎?你看到過那些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剃著光頭、已無救治希望的癌症病人那渴望生存的目光了嗎?雖然病情的惡化一次次無情地粉碎著他們生存的夢想,但為了一絲生的希望,他們默默承受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並頑強地與死神搏鬥到最後一息,直到臨死還瞪大雙眼,奮力將雙手久久地伸向天空……你的那點傷感、那點不痛快在他們麵前算什麼?這難道就是你輕易放棄生命、走向死亡的理由?!"
頑:"哀,莫大於心死。我心如死灰,生不如死,整天把自己裹得嚴嚴的,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憨:"好死不如賴活著。在不如意的時候,我們可以把對生活的苛求降低到最低限度,因為人類的最低要求就是讓自己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活著才可能活得更好!"
頑:"……人與人是永遠不可能完全溝通的,你永遠不可能知道我這個瀕臨死亡的人此時的心境,生何所歡,死何所懼,當一個人活著有太多不愉快時,死亡便是一種幸福!我要把我的秘密帶到另一個世界去……謝謝你幾天來與我的交談,讓我在告別人世前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說心裏話,你不太令我討厭,這是我長這麼大對男孩子惟一一次誇獎,但我們無緣再見了,請忘了我吧……"
憨:"……你,你去死吧!我真不明白,你既然有勇氣自殺,為什麼就沒有勇氣活著?!你這個被人蔑視的膽小鬼!被人唾棄的可憐蟲!罵你是蟲都高抬了你,你連一個小蟲子那樣頑強的生命力都沒有!你知不知道,一個小小蟬蛹為了隻有一個月陽光下的歌唱,要在地下經過長達十七年的潛伏拚爭嗎?!它們都知道珍愛極其短暫的生命,都知道放射生命哪怕微乎其微的光輝!你根本就不配與蟲並論,更不配與人為伍!你死是對了!沒人挽留你,沒人為你難過!你死了,就好像一件垃圾被丟棄那樣自然、應該!我為遇上你這個網友而感到羞恥!感到惡心!我現在就宣布,從現在起我罷網三天,以去晦氣!"
許海冰拍案而起,突然感到剛才還疼得直不起來的腰背被這猛然一抻竟一下子能挺直了!
這時,許母手拿一疊膏藥跑進來:"哎喲喂,我剛才到你張姨家拉呱,碰巧看到那個電視劇《激情燃燒的歲月》,給看住了,忘了給你換膏藥了。"
許海冰一掀衣服後襟:"正好,把它們都揭下吧,用不著了。"
"怎麼用不著?"
"好了。"
"好了?"許母疑問著向下揭著膏藥:"哪能這麼快呀,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這跌打損傷少說也得五十天啊。你別跟你老爸學,就怕治病。我看你爸跟那電視劇上的石光榮一個模子套出來的……"
"你就好亂套。我爸咋能跟石光榮比,石光榮跟我爺爺差不多經曆,解放戰爭、抗美援朝……"
"你爸指揮過艦艇,保衛過西沙啊。難怪你不知道,那時你還沒排上隊,你姐海濤才三兩歲。你爸這一退下來不也跟丟了魂似的,人家石光榮退休後還呆家裏呀,他偏去海軍幹休所,我要不是愁你這對象問題,早去拽他回家了……"
"又是對象對象的,聽著都一股黴味。你和我爸像不像石光榮和褚琴我不知道,但知道你們倆搞對象肯定也是組織決定的。去吧去吧,繼續追憶你們那激情歲月去吧……"
他推走媽媽,看了看電腦屏幕--
QQ麵板中"頑皮野丫頭"臉譜正在閃動著。
許海冰餘氣未消,置之不理,踱到窗前,極目遠眺闌珊的夜色……
須臾,他感到眼前一片璀璨的燈火不見了--
黑蒙蒙的窗戶玻璃上顯現出一個白蒼蒼的女人臉。
隻見她兩隻黃澄澄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兩手將繩套拉開,慢慢伸進頭來,頓時白眼上翻,血舌長吐,兩腳懸空地向屋內飄蕩而來……
許海冰恐懼地拉上窗簾,直打冷顫!
他想到了什麼,倒吸一口涼氣,急忙回身撲向電腦!
電腦屏幕上,QQ麵板中的"頑皮野丫頭"臉譜還在閃動著。
他握起鼠標,正要點擊,電腦連同房間燈光忽然一起熄滅,停電了!
"咳--"許海冰懊惱地仰靠於椅背……
臥室門輕輕地開來,伸進一張黑白反差強烈的臉,接著是一聲突兀地發問:"他到底死了沒有?"
"啊?!"許海冰看到手持蠟燭的媽媽那張被飄忽明滅的燭光映照下的臉,不禁激淩坐起,詫然失聲。
"我問你他到底死了沒有?"許母追問。
許海冰定住神:"誰呀?"
"石光榮啊!剛回屋打開電視就看到石光榮昏倒了,偏巧又停電了,也不知是死是活,真懸人。"
"不知道。"許海冰沒好氣地回敬。
"你要蠟燭嗎?"
"不要!"許海冰摸起衣褲匆忙穿上。他顯然是放心不下"頑皮野丫頭",要想法迅速與她重新接頭。
許母見狀,關切地說:"你這麼晚了還上哪啊?小區更換線路,一會兒就來電了。"
許海冰不言語,邊係著皮帶邊出屋。
許母著急地喊:"哎!你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