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犬六(2 / 2)

十幾分鍾後,兩條硬腿將他帶到學校倉庫。我怎麼到這兒來了?他問,舉起兩手,向天空一揚。

酒呢?

進了門,滿屋紮眼的燈光霎時就將快感衝得一幹二淨。

往日,妻隻要聽得門響就趕緊熄燈。他摸摸索索地脫衣上床,倒頭便睡,一夜無事——妻看不見他,他也不想看見妻。一見到她那張臉,胸中不知怎麼就燃起一股無名火,殺人的心都有。眼下,那張已閉上眼的臉就在燈下,枕邊還有一本打開的書——一副蛇的麵具!

好像猛地一蹦,他就撲上去了,將妻呼嗵一聲拉到床下,油膩膩的右手在半空中劃了一道漂亮的弧,閃電般的落在那張臉上——新婚之夜在心裏打自己多狠,那巴掌就落下去多狠。

這一次是底下的麵具歪了,還爬出一條細細的紅蛇。它痛苦地發了一陣呻吟,艱難地蠕動著,歪歪扭扭地構成幾個音符。

你……文明點……

聽到這,他突然想開懷大笑,可笑不出來左右開弓又在這張臉上增添了幾多新鮮指印後,便抖起丹田之氣狂笑。

叔,叔!

狂笑中,他感到了一種滿足。不滿足填補了快感消失後的空白。

這以後,他常常製造這種滿足,好像要彌補什麼——在他發作的時候,妻從不還手,算是給他了不少;而他,從不給那女人剩下一點。

酒友們在一起喝酒,這成了重要的談資,一提到打老婆,酒友們都啞巴,惟獨他水蔥似的青愣愣立著。

巴哥,你這是嘴上的勁兒,我們誰也沒有瞧見……

想見麼?立竿見影——走!

坐下,坐下,和你說著玩哩,哪能當真?

誰不去誰是王八羔子!

他捏緊了拳頭,雄糾糾地前頭走了,頭也不扭一扭。走到家,用腳將門踢得通通地響。門開了,妻剛一露臉,拳頭迎麵搗了上去。

人家說我不敢打你,我非得讓他們見識見識!

打罷,回頭一瞧,連條人尾巴都沒有。

人呢?

他心裏就空了,好似沒有讓人看到他的威武而感到遺憾。回到酒場,眼珠子翻得老大,說酒友們不夠意思,一點信義都不講。酒友們笑,都端起酒杯認罰,他就樂了。

喝,喝!

酒場上他出了名兒,都知道他能喝。“一斤二斤不醉,三場四場不退,五夜六夜不睡……”設酒場能把他請到陪酒,主人麵子大增。

壺裏乾坤大,杯中日月小。走出酒場,這個小小的縣城不知啥時變了樣兒。許多裝飾豪華的酒家和私人店鋪筍立,小攤小販的叫賣聲取代了樣板戲。十字路口,炸油條的、買水煎包、糊辣湯的日見增多。流行歌曲像流感一樣傳染了一茬又一茬人。櫥窗裏貼滿了男女明星和模特的招貼畫。有的明星和模特明哞豐胸,招惹得駕駛員眼光迷亂,事故比以前大增。

人都是怎麼啦?瘋啦?嘿,管他哩,隻要今朝有酒喝……

喝酒的檔次也提高了不少。薯幹酒、大曲酒很少再見到,一上酒就是省優、部優、國優,甚至是國際金獎。酒量大的也成了各界挖掘的人才。巴哥的不少酒友當上了業務員或公關,不是腰裏鼓起來,就是名牌裹身,人物非常。

而他,還是一名普通鉗工,隻是在哥兒們的小圈子裏小有名聲,這多少有點不公平。

機會來了。那一天,廠長突然派人把他叫去,說是有個重要任務要他完成。一說任務,他就想起了談戀愛,頭皮猛一沉。待說明了是要他陪外地的業務員喝酒吃飯,才長出一口氣。十一點多,他隨一幹人來到古色古香的“天天來”酒樓。喝了這麼多年的酒,他還是第一次上樓。進了雅間,眼光就不知往哪兒放了,亂跑。小姐遞給他香巾,他竟不知接。見別人都有了,才知這是給他的,慌忙接住。看人家檫手他檫手,看人家檫臉他檫臉。

滿桌的美味佳釀沒吊起他的胃口,倒使他走了神兒:要是叔叔能吃喝到這些,這一輩子……

廠長說了一通之後,開始進行。他看著廠長,心裏直發怵——這一班子人,哪個不比你高?

碰杯。幹了。敬酒……

一陣搏殺,他竟暈了。拽住客人的領子大喊,叔,多喝點,多喝點……

一圈子醉眼亂斜他。

從此,廠裏有了業務不再喊他。這也好,省得老子難受,喝酒本是痛快的事,越喝越難受,喝它咋?

入冬,街道上出現了身著仿獸皮大衣的少女少婦。有一天,趁他高興,妻囁囁噥噥地說,想要一件那樣的大衣。我,我……也想打扮打扮啊……

錢,錢呢?他伸出一隻抓鉤似的手。

妻從褥子下麵抽出一遝攢了多年的私房錢。他將票子一把奪過,裝進酒氣未盡的口袋,斜睨著那張臉。

咱這小縣城……再說,你穿上那玩意兒,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