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塔村豬妖十一
冬天一到,一年就要劃句號了。
冬天的故道是一派清閑.在這清閑中,馬尾巴的沙崗子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那豬比往日更大,卻少有人來看。它畢竟是豬,看一次就夠了。再者花一塊錢也不值。花一塊錢看得高興也中——看那幾個年輕人,餓皮虱子似的,讓人心裏發麻。
沙崗子下的那些攤子也不見了,好像被風吹走。
馬尾巴對這些沒什麼感覺。熱鬧也罷,清靜也罷,對他都是一樣的。
剛入冬,馬尾巴就將一些麥秸鋪到豬圈裏,鋪得還很厚。
那豬說,冬天到了,該給我補補了……
馬尾巴說,你想吃啥給你弄啥還不中麼?
給它煮的食兒,是按科學配方下的。營養豐富,還得溫度正好時端過去。
馬尾巴說,你該辦事了,光吃不辦事可不中!
那豬隻管吃,並不理會他。
那天下午,一個人牽來一頭發情的母豬上來崗。這人是鄰莊的,馬尾巴認識。那人望著他的臉問,這配一次多少錢?
一百!
咋恁貴?
馬尾巴說,這豬還沒開過壺哩……
那人高興起來。就衝著這一壺來的!隻要有本事給坐上胎,錢,你隻管留……
馬尾巴就開了圈門,放那豬出來。來人光唏溜嘴,吞吞吐吐地道,恁大,別壓毀了俺的豬……
不會的,不會的——咱倆照護好。
兩頭豬一照麵,那豬竟沒那意思,掉頭往圈裏跑。馬尾巴聽到一個聲音說,又老又醜……
你還講條件哩!馬尾巴扳住它的頭,硬往它該去的地方扭。
來人的母豬支著架子專等著,已經有一會兒了。馬尾巴和那人就急了,趕著.打著,那豬終於從不該上去的地方上去了。隻聽得一聲脆響,被壓趴下的母豬挨刀似的直嚎……
趕開一看,母豬斷了一條後腿,站不起來。來人臉一寒,嚷著叫賠。
馬尾巴說,那是它倆的事,咋能怨俺?
不怨你怨誰?俺本想用它繁一窩豬妖哩,這一整,還繁龜孫?
這俺問不著!馬尾巴眼瞪得溜圓。願找誰找誰……
馬尾巴已不是原來的馬尾巴了。他的靈竅已開,一縷遲到的陽光照射在他心的田野上。
來人幹鼓癟嘴,不再理論。到活頭爺家借一輛板車,拉上不幸的求偶者,晃晃顫顫地下崗走了。
那人走後,馬尾巴到圈裏笑那豬。你真有本事,能把人家的腿壓斷……
他說著,那豬不甚高興地哼著,用一隻眼瞧他。他被那一隻眼瞧得心裏發毛。從這一刻起,他再也聽不到豬說話了。
夜裏,馬尾巴跑到活頭爺家,說,這豬得賣了,俺養不起……
說這話時,音調裏帶有幾分恐懼——懂得什麼是恐懼,這是他平生第一次。
活頭爺說,你賣給誰?這是個變種,啥事也不擋……
活頭爺說,咱沒啥本事,好好種地——地裏也出金哩……
馬尾巴帶著這恐懼,又到集上找收豬的。收豬的說,那豬沒淨根兒,又長得傻大,肉肯定不好吃,沒人要……
賣不掉,馬尾巴就動了殺心——想殺它,實際上就是想去掉那恐懼。
那豬似乎感覺到了,兩隻邪眼直瞪著他,他的心尖兒就亂顫。
挨近年關的一天,活頭爺帶一個殺牛的過來,後麵跟著幾個年輕孩子——
那幾個孩子想湊著弄副豬下水下酒,補補前兩次的缺兒。
八九個人手持杠子,拿著繩兒進了院,那豬就不安地走動,吼吼地叫。
話頭爺說,得小心,它可不是個祥物!
人還沒近前,它猛然撞開圈門往外衝。
馬尾巴惱得眼冒紅,舉杠照它腦袋上猛力夯下。那豬弧形的鼻梁一挺,竟將杠子彈飛。又一拱,就將馬尾巴拱倒在地,蹄子從他身上踏過……
馬尾巴醒來時,已躺在鄉衛生院裏——他的大腿被踩爛了。
那豬呢?他醒來第一句話就問。
別問它了,咱問不住——隻有用槍打了。
這時,那豬正在沙崗子下晃悠晃悠地覓食兒。
嘭!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