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
菜是兩個,一盤香椿豆腐,一盤醬豬蹄。酒是一瓶老白幹。
一個人喝酒好像沒味兒。馬尾巴往外瞅瞅,瞅不著人,便問老板,人呢?
你不是麼?
俺是說他們……
你自個兒好好的吃好好的喝吧,那些人一來,又得讓你大出血……
一瓶酒入肚,他渾身上下都熱了。他抓起盤中的最後一個豬蹄,悠悠晃晃地走出小店。他這是頭一回一個人獨自喝酒,沒有那種熱鬧,也沒有學狗叫.貓叫和羊叫,總覺得程序還沒完。
斜街上沒有路燈,隻有黃熒熒的燈光從誰家漏出來,鋪在路上。他的皮鞋有節奏地敲打著路麵,滿街筒子便灌注了一個神秘而又熟悉的聲音。
噗噗嗒—噗噗嗒—
走出斜街,酒勁兒就上來了,拱得那部分剩餘精力火山般爆發。
咩———聲鬼嚎似的羊叫在夜空中飄蕩。
正是四月底,剛下過兩場透雨,路溝子裏.溝岔裏.河窪裏青蛙低一聲高一聲.短一聲長一聲地叫著,似一支沒有指揮的樂隊。麥田.果園.林行子和村莊都被淡淡的薄霧所籠罩,朦朦朧朧地隱現。空氣濕漉漉的清鮮,似剛被水洗過。路旁挺立的楊樹士兵似的站成兩排,片片新葉在微風中搖出細碎的音節……
咩——他又叫,並將那豬蹄攥緊,好使底氣十足。
叫了一陣,似乎還不夠勁兒,解開褲子猛放了一泡尿。
就在他靜下來的當兒,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這聲音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不像是他的回音。同時,他看到前麵的薄霧中透出一雙眼睛。那眼睛好亮,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倒把他的眼睛刺痛了,就像猛然走進了秦鄉長的辦公室。
你不能走!他對著來者喊。叉開雙腿,兩臂平伸,構成一個堅實的十字架。
一輛卡車停在麵前。這是一輛拉豬的車,猛一刹車,車箱裏吱吱哇哇一陣亂嚎。現在他明白了,剛才聽到的聲音就是這個,隻是沒有這般清晰.這般刺耳。
讓開,讓開,找死啊!
你死!馬尾巴擰著脖子說。他終於捕捉住了感覺。這感覺就是那道沒進行完的程序前奏。
讓不讓?
不讓!
車門開了,跳下一個人。
師傅,抽煙……
不抽!馬尾巴很堅決,把臉扭到一邊兒。
行行好讓我們過去吧——這時給貴縣養豬場送的豬苗兒,今晚送不到就誤合同了。
不中!馬尾巴的雙臂還那樣伸著。今個兒就是不叫……
他以為人家是叫他學豬叫。學豬叫是很難的,他沒試過。
兄弟,這點錢你拿去喝酒……
馬尾巴突然往後趔了兩步。被燈光照著,他看不清那人,卻知道對方可能要剝他的西服。一手護著前襟,一手舉起那豬蹄——如同舉起一個手榴彈。
動一動炸死您!
沒有人上來。一陣嘀嘀咕咕的聲音過去之後,視線裏多了一個活物。那活物一身白毛,幹幹淨淨的,被兩雙手抓著四蹄倒提著。
兄弟,這頭豬可是優良品種,送給你了……
那豬不停地掙紮,頭往上一勾一勾的。燈光下,它的頭往這裏一歪,眼裏流露出一種悲哀。
馬尾巴心裏一動:這是求俺呢!他真的聽到了一個聲音說,救救我,救救我……
放下,放下!馬尾巴大喊。
那兩人手一鬆,白毛精靈在地上打了個滾兒,爬起來就往路溝裏竄。
別跑,別跑!
馬尾巴扔下豬蹄,哈著腰朝那精靈追去。他追的不是一頭豬,而是去擁抱一個早已約好的等待。
那個晚上,當他橫背著斜塔鄉最好的品種豬上來沙崗時,一團巨大的濃霧緩緩在沙崗旁移動,似一個巨大的麥秸垛。
這種霧很少出現,隻有個別人偶爾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