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塔村豬妖六(2 / 2)

這種關係在村長替他代管現金時得到極好的印證。

起初,人們並未發現馬尾巴身上有什麼變化,及至後來見他光說白話掏不出錢,便犯了想。斜東村的幾個精明人,到一塊拉起閑話,自然就扯到馬尾巴身上——馬尾巴是茶餘飯後的話題之一。

喂,您看看尾巴子,這些日子學精了哩,光出嘴不出錢……

可不,那會兒一說給他說媳婦,喜得嘴咧多大,身上有多少錢都拿出來……

你還沒看出來裏麵的道道兒?

啥道道兒?尾巴子要是長心眼兒,那星星不都得長黃毛?

說的不是他,是另一個主兒……

誰?——噢,你說的是他?

看出來沒?麥罷繳公糧,還有秋後賣棉花,都是活頭爺跟著去的……

這般一點撥,幾個人心裏都亮堂起來;再一分析,事情就明了啦。

尾巴子是咱斜塔的尾巴子,咋能讓他一人獨占?

不中,咱得問問去——咱要不問,鬧不準活頭爺敢昧了這筆錢……

咋問?咱不能明打明地問哩,得想個好法兒……

幾個人一嘀咕,煙霧中就誕生了一串低低的笑聲。

過了些日子,斜塔集上兩個飯店的老板隔三差五地結伴來找活頭爺要帳,拿的都是馬尾巴簽字按了手印的條子。活頭爺接了條子瞅瞅,就將來人往外攆。走,走,擱俺跟前唬啥?尾巴吃的喝的咋叫俺還帳?沒這一說——瞎亂!

要帳的哭喪著臉,光遞煙,還得分些眼光給活頭爺身後的那條嗚嗚低叫的狗。

老爺子,你行行好吧,不就是這幾百文麼?擱你身上算根螞蟻胡子,擱俺身上壓得俺喘不過氣來……

誰叫您來找俺的?活頭爺接了煙,眯細了深藏著點點波光的眼。

尾巴子——尾巴子不說,俺倆咋敢找您老?

你們這號人,一點階級感情都沒有!尾巴子不就是吃您兩頓.喝您兩瓶孬酒麼?他一個光棍家,有困難不是扶他一把,而是想點兒生法坑他——他說啥您就信啦?

活頭爺的聲音很洪亮,這是早年練就的。他吵人的時候老是有些吐沫星子噴濺出來。對方不僅要忍受過重的耳膜刺激,還得不住地抹拉臉,以保持清潔。活頭爺見對方抹拉臉的次數多了,以為是對自己的不滿,煙一甩,幾乎蹦起來。

咋,俺的話不中聽是吧?不中聽您擱這兒站著咋,還不快走!

他這一怒,身後的那條四眼狗便放開喉嚨汪汪地狂叫。

活頭爺的狗叫“拜拜兒”。

事後,見著了馬尾巴,活頭爺黑著臉問,誰對你說俺存著你的錢哩?

他們說的——他們說你是尾巴子的銀行行長,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有事別往心裏擱,省心多了……

你個憨種,還想要媳婦不?

要……馬尾巴嘿嘿地笑。要!

想要媳婦聽誰的?

聽你的……

乖乖兒,你咋這麼憨哩,有一點錢燒得不知姓啥啦,將錢不當錢……對你說,誰再問起你,你就說錢沒擱活頭爺這兒,知道了不?

知道了!馬尾巴答應得很爽快。

再一條,不準到集上吃喝,記住沒?

記住啦!

鄉裏管飯你情吃情喝了,明白不?活頭爺的聲音到這一句柔軟得像滑過青石的流水。

明白啦!

活頭爺一離開,馬尾巴還是馬尾巴,這加快了飯店要帳的頻率。與此同時,一些風言風語刮進活頭爺的耳朵眼裏。說是他想將馬尾巴的錢貪汙,說他誰的錢都敢要……抵不住兩麵夾擊,活頭爺隻得將存折上交鄉長。

鄉長說,我能給他管帳不?瞎亂!

你不管俺才不能管哩——你不知道,給尾巴子放著這點錢,一圈子人眼瞪多大,弄得俺上下生鬼,叫俺咋開展工作?

鄉長說,要不交民政所代管——民政所講,上一回貸給他千把文,窟窿還沒補上……

中哩!活頭爺一聲長應,臉上的笑紋菊花般綻開。向鄉長道聲別,顫顫地找民政所的去了。

將存折交給民政所後,活頭爺見了村裏人頭鵝似的昂著,脖後的那塊肉疙瘩般隆起。飯店的再來要帳,吐沫星子一濺多高。

咋咋,您非得擱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您好好打聽打聽誰家有那繩兒……

要帳的相互望望,捏緊了汗漬漬的條子,在拜拜兒的叫聲中,一前一後地退出活頭爺家的院子。

活頭爺火氣大還有一層原因:他聽說鄉長要調回縣裏當什麼局的局長。

這第四任鄉長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