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鄉長臉上一緊，想笑又笑不出來，慌忙架起來他，喚來辦公室的。領尾巴到大夥吃飯——想喝酒讓他喝兩盅舒舒心。
辦公室的過來，先拍拍他的肩膀頭，如同拍一頭壯牛，直拍得他麵部肌肉萎縮了一下。
尾巴子，又來混吃混喝？走，爺陪你去！
從鄉政府出來，馬尾巴臉上紅油油的，喉嚨裏不住地往外翻著酒嗝。
街上的人好像早候著，一見他，都從不顯眼的地方出來，連大閨女.小媳婦都摻和著和他“亂”——豫東人將開玩笑叫“亂”。
喲，大乖兒，今個兒又喝幾盅馬尿？
過來，姑奶奶給你蹦蹦糖吃……
馬尾巴看也不看他們，聽得那一句刺耳，便停一停，心想，您算啥，您能夠著和鄉長說話麼，您能讓鄉長請您的客麼？
就在這一停中，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高大的人。
幾個小孩尾巴似的跟在腚後，齊聲唱道：
馬尾巴——媳婦迷
媳婦迷——馬尾巴……
馬尾巴一臉正色，專心致誌地數他的部步數，口裏念念有聲。
一百二十八，一百二十九……
念著念著，猛然轉過身來，腳下一陣亂跺，嘴裏發出嘶啦嘶啦的叫聲，小孩子們便哄笑著散逃。
小孩子笑他也笑。
笑罷，回過頭又不緊不慢地邁他的四方步，眼光直盯著皮鞋尖。一個酒嗝忽然提醒了他什麼，便退回原處，繼續念，一百三，一百三十一……
腚後的聲音跟著起哄。二百四，二百五……
街道像個斜筒子，兩旁多是低矮的平房，開作門麵。各色貨物都往路當中擠。瀝青路麵被碾得坑坑窪窪的，一遇陰雨天，就見一汪汪濁水。
在這條街道上，馬尾巴吃過虧。那一次剛下罷雨，馬尾巴到鄉裏找人，穿的
就是這雙皮鞋。走到第一窪水前，他沒在意，直趟過去，水僅沒到鞋幫。走到
第二汪水前，正好是九百一十三步。他猶豫了，朝兩邊瞅瞅，看是不是有人在注意自己。果真，路旁有三個人依門抱膀盯著他。見他不敢趟水，便鼓勁。
衝過去，衝過去，這點水怕什麼！
不知誰擰大了錄音機的音量——錄音機正放著一首歌——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往前走……
被人欣賞是一種快樂。馬尾巴在這音樂聲中，提起比以往沉重的腳，踩進水中。就聽到一陣巴掌聲響起。隨後，一輛貨卡鳴著笛從他身邊衝過……
車過去後，他弄了一身花，鞋裏都是水。
身上不要緊，要緊的是這雙皮鞋。馬尾巴來到幹淨地場，脫了皮鞋，將水磕盡，提著鞋，赤著腳，量著步數，在一片笑聲中極認真地向前走去。
從此，隻要路麵上有水，他都是繞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