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本事！大卡爺譏笑刺道，同時也將這一頭丟下，不管麻三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趕緊跨到麻三的腳頭。自以為犯了大錯兒的老女人趕緊讓開，兩手相互抓撓著，站在一邊怯怯地看。大卡爺蹲下去，掂起他費心製作的高蹺查看一番，輕輕放下，說了一句什麼，半邊臉便罩上了一抹晚霞。
這會兒能站起來了吧？他問嘛三。
嘛三坐起，雙手撐地，看看他兩個，睡醒了似的，說，我的腿呢？
你的腿還是你的腿——來，咱扶他起來！
讓麻三站起來確實困難，他那個身子像麵條一般軟塌塌的。不過，原生產隊長老兩口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在他倆的努力下，麻三顫顫巍巍地越來越高。麻三平生第一次不是用腳挨地感到特生硬，也很好玩兒，隻是老是掌握不住平衡，左右搖擺，慌得身下的兩個人不是用頭頂，就是用手推。
拿繩來，拿繩來！大卡爺喊，吃力地扛著就要歪倒的麻三。麻三就嘻嘻地笑。
老女人幾乎是像救火一樣小跑著，一眨眼的工夫就從牆上取下了那細蛇一般的麻製品。
拴住他，拴住他。
繩子在麻三的腰間打了個結兒，大卡爺老兩口一邊一個，抓住繩頭兒，拽著扯著，像固定一根木頭電杆。那電杆晃了幾晃，終於站穩了。
走走，走走……
麻三小心地挪動著，老是低頭往腳下看，生怕那雙假腳會是別人的。
抬頭往遠處看，看腳底下弄啥？
一楊起頭，麻三的眼光就越過了牆頭，胡子莊鬱鬱蔥蔥的樹木和屋脊摟角盡收眼底。不知怎的，眼光一觸到那摟角，他的脖兒梗便隱隱作疼。
娘娘的！他在心裏罵了一句。我長高啦，小心我土改了你們！
他這一罵，腳底下竟有了根似的，走起來穩多了。大卡爺老兩口牽著的繩兒也就有了弧度。可他們並沒撒手不管了，而是跟著畫那個圈兒。圈裏的是大卡爺，他幾乎轉動轉動身子就行了，圈外的大卡奶奶可受累了，每步都得緊跟，甚至還得小跑，不然的話就會把麻三拽倒——麻三越走越快，越走越穩，望著莊裏竟小跳了兩步。
麻三進步如此之快是大卡爺兩口始料不及的——這是天生的本事，隻是以前沒有發現罷了。
停！大卡爺發話了。他丟了繩頭兒，拾起那把鍘刀高高地舉起，用一種少有的冷笑鼓勵眼前的這位巨人。你抓抓，抓抓……
麻三小心地彎下腰，盯著那把鍘刀倒著腳，就是不伸手。
這是假的，比真的好使——你沒看到，演戲的誰不假……
真的麼？麻三有些懷疑。還未容他多想，那把鍘刀已經遞向他手，他以為很沉重，用了十足的力氣接住，卻因用力過猛，身子往後一仰，差點倒。多虧了大卡奶奶奮力用頭頂住，方化險為夷。
麻三將這把鍘刀抓牢在手裏，嘿嘿地叫了幾聲，學著電視裏的武林好漢耍了幾招。盡管招招走樣兒，馬馬虎虎還能唬得過去。有此道具在手，麻三平添了幾分豪氣。他想，爺爺也就是這般模樣了，但肯定沒有我高！
在這不起眼的小院裏，一件傑作完成了。大卡爺的看著自己的傑作，臉上的一塊肌肉不停地顫動、顫動……
暮色中，誰也沒在意原生產隊長掉下了兩顆碩大的淚珠。
這才是俺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