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的,他不是別人,而是我的老父親。當年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50多歲,十多年過去了,現在他已經是快70歲的老人。他拄著拐杖,滿頭的銀發,一臉的皺紋,看上去是那麼的憔悴,是那樣的讓人看到心裏難受。可以想象,自從我被免職以來,他經受了怎麼樣的煎熬。“爸!”我喊了一聲,很久沒有喊出的一個詞。我是一個不孝子,這十多年來,我一共才會老家四五次,作為他們的唯一兒子,一直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有閑暇去照顧他們。老父親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做著大事情,為黨衛國值班站崗,這十多年來他一直都沒有怨言。坐在青藏鐵路的列車上,你總能看到站在烈日下或寒風中的士兵,有一個士兵筆直地站立在哨位上。隻要有列車經過,便會致以標準軍禮,而且是從車頭到車尾目送列車遠去。雖然我是指導員,但也需要輪班站崗,我就是其中的一員。我們吃住在方圓百裏人跡罕至的營區裏,一年都不可能回一次家。海拔4500多米的高原,讓我呼吸急促,零下42度的最低氣溫,有時候會讓我感覺自己就是高原上的一個冰雕。每隔一周我都要輪換到鐵路沿線的這個哨位站崗,列車從我的眼前飛馳而過。在這孤寂的高原上,它好像是我跟外界唯一的聯係。每次我都是對著它致以標準的軍禮,也都會有旅客打開窗戶,向我問好、致意,讓我感受來自祖國內地的氣息。我每天都在期待,期待著元旦的第一縷陽光。因為在這一天有一列特殊的列車將要駛來,車裏坐著我的父親和母親。因為他們根本無法到這人跡罕至的地方探望我,所以每年元旦的這一天,他們會乘坐列車經過我的哨位,在車上就能夠看到我的身影。我無法想象每次父親母親在列車上看到我身影的時候是什麼表情,但我能夠想象的到他們一定會用雙手撫摸車窗玻璃,就好比撫摸兒子的臉,他們一定是潸然淚下,甚至是聲聲呼喚我的名字。而在這一天,我一定要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幹幹淨淨,臉上還抹上護膚品,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一些。我也是站得比平時更直,更精神,我不可能流淚,而是麵露微笑,眼睛隨著列車移動,直到它消失在茫茫的雪山之中,淚水才會不自覺的往下流,隨後我跪在這高原之上,給他們二老磕個頭。巍峨的雪山插入湛藍的天空,雄偉壯觀,居高放眼看去,天際屹立著皚皚的雪山冰峰,在陽光下十分耀眼。青年時代,選擇吃苦也就選擇了收獲,選擇奉獻也就選擇了高尚,選擇青藏高原,我無怨無悔,父親母親也一直默默的支持我。而現在父親竟然要趕我出門!“不要喊我爸,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爸,你不要這樣,我是被冤枉的,你還不了解你的兒子嗎?”“你是冤枉的還被免職?你說你當年考上公務員一直工作忙,不回家,在茜葬當兵沒有條件回家,我說過你沒有?我沒有!我和你媽一直支持你,那是因為我的兒子是我們的驕傲,他是在幹著最光榮的事業!而現在你竟然貪贓枉法,忘記了陌家祖訓,你出現在家祠廟是對祖宗的侮辱!你給我出去,給我出去,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我一直認為一個男人應該是堅強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此時此刻,麵對我的老父親,我流淚了。我依稀記得兒時父親把我抱在懷裏逗我玩的場景,依然記得我上大學去,在火車站,父親將我送上火車,流淚轉身離開的背影,我不能忘記每次在青藏鐵路上,火車窗口那慈愛的眼神!“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做對不起祖宗的事情,我一直都是清白的。”十多年來,我可以說問心無愧,我沒有拿人民群眾一分錢,相反,這些年來我沒有任何存款,沒有任何固定資產。除了我的前妻和兩個孩子,我沒有任何其他的財產。而現在前妻和兩個孩子也都離開了我,真的是一窮二白,失去了一切。父親將拐杖重重地敲打在地麵上,隨後老淚縱橫的說:“你真的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爸,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哭著跪在了地上,抱住了他的雙腿。我的父親啊,你還不了解你的兒子嗎?兒子不是那樣的人,我們家已經三代農民,我們已經窮慣了,錢不是我所需要的東西。70歲的父親淚水往下流著,順著他白色的胡須留下,然後滴在了地上。“你可知道,自從你被免職之後,我和你媽過的什麼日子嗎?整天有人在背後說我們是貪汙犯的父母,他們甚至拿各種菜葉垃圾打砸我們,我和你媽可是70歲的人啊!我們差一點被他們趕出烏龍鎮!”我可以想象,當我被免職之後,那些憤怒的人群是如何將我們的父母打罵,是如何的將他們踢到在地,是如何的用各種語言刺激他們。“爸,兒子不孝,兒子不孝。”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這是悔恨的淚水,這是內疚的淚水。我悔恨的是沒有接他們跟我一起住,內疚的是我光忙著事業沒有在他們的創頭盡孝。看到我的樣子,老淚縱橫的父親丟掉拐杖,然後蹲在了地上,緊緊地抱住了我。“兒子!”父親哭喊著跟我抱在了一起。可以想象,一個70歲的老人和一個30多歲的中年人哭著抱在一起是什麼樣的場景。是的,我理解父親的心情,我一直都是他心中驕傲,而我從副市長的位置上被免職了,他的精神支柱也頓時塌陷了,他能不傷心嗎?父子連心,當我被免職的時候,我的腦子是暈眩的,是糊塗的,是悲涼的,而我的這種情緒也會帶給我的父母。而我能逃離濱海,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可是我的父母能嗎?他們不能,70歲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們跟我一樣走上流浪的路。他們隻能繼續在別人的眼皮底下遭受冷眼打罵!“兒子,我和你媽也相信你不會做出什麼壞事,不會對不起祖宗,可是我們實在是無法接受你被免職的現實。”“爸,我已經被恢複了待遇,對我的處分已經解除,雖然沒有了職務,但已經給我恢複了名譽。”“你說的是真的?”老父親就如一個孩童一般,擦了一把老淚問我。“是的,我已經被恢複了待遇,對我的處分已經撤銷了。”“那我怎麼沒有聽說。”是的,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我被免職的消息,第二天就能傳遍整個世界,可是我恢複待遇的消息就不會有幾個人傳頌!“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被恢複了待遇,隻是沒有安排工作,計劃讓我明年底到辛僵掛職擔任部隊或地方主官,我還沒有考慮好去不去。”“如果國家真的有需要,你就要服從安排。”“這一點我明白,可是目前我還真的沒有考慮好是否再回到職場,我倒是認為在經濟大潮中一樣可以創造不凡的成就。”“好,好,隻要你沒有做對不起國家的事情,我就算死也瞑目了。”這是父親第二次說死也瞑目了,第一次是在我考上公務員的時候。“媽還好嗎?”“你媽自從你被免職之後一病不起,這一年可是糟了罪了,特別是聽說小美也走了,她更是傷心透了!”“都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們二老。”“沒有什麼對不起,誰也無法預料今天的事情,我們隻想有一個說法,給小美一個說法,給你一個說法,這樣小美在天之靈也算安息了。”是的,雖然我今天已經跟小曼在一起,但我必須要查清楚當年發生的事情,給小美一個說法,一個交代,她不能就這樣的離開了。“你放心吧,仇是一定要報的,這不是私仇,而是不能讓他們繼續為非作歹,禍害其他人。”我和父親盤腿而坐,然後互相點燃了一根煙。“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抽了一口煙,然後說:“我現在開辦了一家公司,我想用我們烏龍鎮的上千棵皂腳樹的果子作原料,生產化妝品,投資辦廠,興辦實業。”父親歎了一口氣說:“不當官也好,創業那就創吧,可是以目前的形勢,烏龍鎮的人對你誤解很深,你想在這投資辦廠,估計很難啊。”父親停頓了一下,然後再次說:“你知道嗎?自從你被免職之後,昔日那些當官的再也不往我們家裏跑,相反他們都躲著我走。”是的,我剛一進入烏龍鎮我就已經感受到了這種氣氛,物是人非,潮起潮落,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就是所謂的人生。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父子對話(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