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冬,邊塞飄起鵝毛大雪,忠武大將軍楊放站在千帳之前,雄壯的身軀持劍麵立祁連山,狂風大雪拍打在他厚重的鎧甲上,他的濃眉上也結了一層白色的霜,依然紋絲不動。楊放是劉朝最年輕的大將軍,掌兵十萬,從十六歲從軍以來戰功不斷,十八歲率百餘輕騎擄敵後宗室,二十四歲以三萬軍殺敵五萬,劉國百姓以戰神稱之。但是將軍至今未娶,皇上曾想賜他良緣,連為數不多的公主也任他選擇,將軍一直以邊境未安為由,辭不受命。上月,楊放率八萬大軍收複定州、梁城一帶,勇闖祁連山,殺敵數萬,占數百裏地,直逼敵國都城,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京中傳來金字牌班師召,讓大軍退回祁連山南麓候命。
將軍現在抿著唇,深邃的眼睛就望著連綿不斷的祁連山,恨不得立刻率兵飛越,直堵敵方都城,奮勇殺敵,為朝廷開疆拓土。想起個把月前,從小帶大他的叔父鎮原將軍孫宴還和他談笑直指祁連山,而孫叔父終魂留大漠,二十日前孫宴增援楊烈押送糧草的部隊遭到重兵埋伏,五千壯士陣亡,欲圍困楊放於敵境內。幸楊放預先安排左將軍曾洪芳留守梁城待命,知道孫宴押送的糧草隊伍覆滅後,曾洪芳立刻率兵繞西路增援,楊放大軍才有充足物資戰鬥。
曾洪芳信步到了楊放身後,作了一禮,道:“將軍站在這裏已經有個把時辰,在下知將軍心有不暢,還請將軍體諒身體,到賬中用膳為好。”
楊放挑了挑眉,回頭望千帳連營,呼了口白氣,歎:“昨叔父之死恐是細作之為啊。”他尋思了一會兒。“傳令下去,眾將今晚到我帳中議事。”
將軍與眾將圍著地圖商討戰事到了隆夜,末了,將軍對將士道:“雖皇上命我班師回此候命,但皇上一直胸懷北境,隻待我軍元氣恢複,他日終將派大軍踏平北漠,以壯我劉朝之風。”
“嘻!”角落有一將輕笑一下,乃一小小六品偏將,但他大名軍中無人不知,他就是當朝宰相秦時莫的侄子秦桓耳,是宰相在軍中明目張膽的眼線。他不恭不敬地向將軍作了一輯,“將軍此番作戰,好大喜功深入敵境數百裏,折將士兩萬,耗糧草五千石,更送名將孫宴性命,莽顧大劉土地上百萬百姓溫飽,一味殺敵搶功。幸皇上立明聖斷,令將軍班師回祁連南麓,方止將軍之獨斷。將軍方才此話,便是為皇上聖旨而不從罷,還執意北伐消耗民力,真令在下傷懷。”
眾將聽罷便咬牙切齒地指責秦桓耳,其中一冰森森又響亮的話語道:“秦將軍此言差矣,大將軍此戰耗敵軍十年國力,若殺陷頭曼城,乃蓋世奇功一件。再者保我劉室百年安寧,邊民莫受窮寇所擾,省了十萬奴民修築長城之苦。此番義舉,何為傷民搶功?”此乃一向不苟言語的右將軍齊峰。
眾將附議,秦桓耳依然麵色如初,還帶著幾分狂妄,厲聲道:“你們此等武夫,乃低估匈奴國力,此番小勝隻因聖斷英明,命我等撤軍免受敵方合圍之困。你等還自視甚高,以為能一舉滅敵嗎,真是笑話。”
大將軍楊放一直不語,目光掃過眾將,最後停在秦桓耳身上。“來人,秦桓耳妖言惑眾,擾亂軍心,拖出去軍杖二十,收押大牢。”
三日後,是楊放的生辰,軍營中熱鬧非凡,牛羊美酒,歌姬琴蕭。楊放在主帳中接受著眾將祝賀,觀窈窕舞女,賞琴瑟悠悠,飲佳釀數碗,不勝樂栽。在夜深時,將士已摟著心儀的歌姬卿卿我我,領頭的歌姬依然在將軍麵前曼舞。她每個動作都很有力而隨心,身上的輕紗在她的舞動下像天上的飛鷹,在帳外的茫茫大漠的襯托下顯得非常豪邁,有一笑而令諸侯的氣勢。這個美人的瓜子臉上是一副剛韌的五官,兩條劍眉格外英氣,彎嘴一笑起來卻格外魅惑,讓她整個身軀充滿了女人的陰柔。將軍微醉,美人笑得像薔薇花,向他靠近,當美人的紫袖拂到他眼前時,他推開美人,走出帳篷。帳外空氣凜冽,月光如鏡,將軍從懷中掏出一枚回形玉佩,對著它癡癡地笑了笑,又忽轉而悲,頹然又把玉佩塞入懷中。
將軍進入自己的睡帳中,一旁的親兵幫他脫去鎧甲。將軍有些恍然,坐在床邊不語,抬眸望到帳布上掛著的一把弓,便是孫宴將軍在他十歲壽辰贈與他的。楊放愴然,踱步到跟前,取下弓撫摸。
“將軍乃重情之人,孫宴老將軍在泉下應該甚是欣慰。”將軍大驚,回頭望在角落伺候的親兵,發現已經不是那張熟悉的麵龐。那張陌生麵龐上的嘴又動起來,說:“可惜將軍今下已經無暇替老將軍報仇了,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將軍看清了這個假親兵的相貌,定下神來。“義宣候大駕後生的軍營之中,乃蓬蓽生輝。念晚輩與侯爺從無交集,所不恥下問侯爺找後生何事。”義宣候李凜出身於朝中望族,世代蔭封,又與皇上相伴長大,曾官至吏部尚書。十年前蕭起之亂時遭皇上以爵換官,晉為侯爺,但再無出仕。想不到侯爺過了十年逍遙日子,一鳴則已,見於軍營。還沒料到侯爺的武功如此厲害,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駐守七萬軍的軍營。以前隻以為他是一個恪盡職守的文官,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根據我在宮中的眼線,皇上下令將軍回防之後,就下令讓國師設計鏟除將軍。”李侯爺說這話時已沒有方才的輕挑,聲音低沉了好多,臉色也不太好看。
“是嗎,那他們想用什麼辦法對付本將軍?”這話雖然有些狂放,但楊放的心卻是陰沉沉的。
“國師他行事隱蔽,詭異難測,我實在是查不出他會用什麼手段。不過以國師的一貫手筆,想必又會掀起朝中的腥風血雨,恐將軍與部眾都會卷入其中。”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憑我們這皇上的人格,還有憑我棄後生安樂來特此報信的所為。”
是的,想到當今皇上的性情不由讓人心冷,他利用他人時,金錢權利都會不吝而給。當那權利膨脹到一定程度,就鐵定把他毀滅,就連自己的親人也是如此。就像十年前蕭起之亂,皇上一舉滅掉當時朝中權傾一時的蕭、衛、張三大族,連皇後衛敏及其太子公主和一眾同黨都死於其中。當時蕭家長子龍虎大將軍蕭重雲年少得誌,帶兵斬敵軍五萬,皇上賜皇後之女華盛公主陸曼清予蕭重雲為妻,乃一盛世良緣。兩年後蕭重雲被國師設計定謀逆之罪,他與華盛公主雙雙戰死在亂軍之中,他們之女也被皇上賜死,蕭家終被誅九族。皇後因聽從其父蠱害皇上而賜死,太子隨後加入蕭家的亂軍在梁州被斬殺。皇後二女隆盛公主陸絮嬈因此事逃離京城,至今未卜,衛家隨後也被誅了九族。張家因黨附蕭、衛兩家,皆流放嶺南。從此皇上掃平了軍中所有世族勢力,恰時軍中良才奇缺,楊放才有如此機會在弱冠之年就露了頭。而李凜是其中最無辜的人,他隻因為亡妻是皇後齊敏之妹並育有一子,之後已續弦蔡氏,皇上仍讓他辭去官職,侯爺的爵位隻能讓他的次子繼承。五年前皇上又揣合宰相發起洪起之禍,一向直諫皇上的太師洪泰森控告宰相秦時莫因貪河工之款令河堤倒塌萬民死亡,秦時莫被收拿大獄。但個把月後刑部卻在洪泰森的別院搜到四十萬兩白銀,最後定罪洪泰森之子工部侍郎洪勇直貪受河工之款致河堤倒塌,洪泰森栽贓宰相秦時莫使人挪款,判洪泰森全家抄斬,一眾黨羽的大小文官也被斬首。唯嵐王殿下陸明風冒死保全其老師太傅白年瑾,才改判白年瑾一人流放蜀地而已,不過嵐王殿下再沒有活動在朝野之中。洪起之禍後皇上滅掉了當時扶植他上位的一眾文官,毀掉了所有敢說他不是的嘴,致當今的文官係統全聽從秦時莫一人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