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從泗縣到楊集,四十裏路。我騎著電動車出門時,感覺有些冷。
冷了的早晨,街上依然有許多人。提著塑料袋、端著大盆去澡堂的婦女,坐在店裏喝著辣湯吃著包子的男子和孩子,騎著三輪車買菜的小店主,還有許多倒著走的人,在綠化帶外側興致勃勃,和別人不停交換風景。
我騎得不快,趕不上風,也趕不上呼嘯而過的車。這個早晨,依然遇見了長長的車隊,帶著白花,和我同一個方向,向北前進。北麵出城有一條河,河的北岸有一個殯儀館。每一天,都會有一個或者兩三個素不相識的人在那裏和親人告別。現在是各式各樣的車,車裏坐著各種各樣的人。有時,會放一掛鞭炮。更多時候,會有許多方方正正的草紙從車上飄落,像是樹葉,從我的車前飛過,翻身,繼續前進。
到八裏橋時,看見了太陽。這個太陽落在河裏,也掛在樹梢上,我就有了一絲溫暖。想起多年以前,一個學生的作文裏的一句話:風,在父親的棉襖裏遊走。理所當然,又一次感動。我沒有穿棉襖,風也沒有在我身上遊走。風關注的是身邊來來往往的車輛,它們從北向南,或者從南向北,不知疲倦地奔走。這些司機和我一樣,知道這條路的起點是北京,終點是福州。路旁有標記,G104。我常常驕傲,它像一個箭頭,直接向南,或者向北。我給學生描述時,它成了一條動脈,或者一條河流。不在此岸,就在彼岸,水流不止。這是我說過的話,有一些學生記在本子上,然後有一個學生到了北京,沿著G104。他寫信時,激動了一陣子,告訴我,這條路的起點是課堂。
我已經不在課堂上了。我的速度一點也不快,20碼。所以,卡車,小轎車,摩托車,連販菜的小三輪都從後麵或者對麵與我擦肩而過。這條路的旁邊,也有許多工程車在忙碌著。據說在修建一條高速公路,和一條鐵路。來來往往的人,匆匆忙忙看上一眼,記在心裏,充滿著希翼。這片土地,好像閑散慣了,永遠悠閑,從容。這條高速公路,忽的一下,帶走許多閑適,帶走許多投向遠方的目光。我是安靜地行走,我的目光一直在前方。前方是屏山,一座起起伏伏的小山。我加到了35碼,極限速度。然後,到了山頂,很冷,風從林中衝出來,撞到對麵的牆上,又卷著樹葉,來回跳躍。
過了屏山,下了G104,忽然安靜。現在是八點二十分,我行走在一條鄉間公路上。路兩旁是剛出新苗的田野,一絲一毫的綠,隱隱約約,叫人擔心而喜悅。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輛車,除了一群麻雀,忽的飛到這邊,又飛到那邊。安靜無邊無際,樹林中的村莊,樹枝上的幹葉,溝渠裏的秋水,還有向前流淌的公路,都在安靜中一點一點從容,舒展,清晰。然後,向身後退去。
終於,遇到了一輛中巴。終於,又遇見了兩輛灰頭灰腦的出租車和一輛髒兮兮的小中巴。車裏閃過一些麵孔,並不陌生。他們去縣城,去排很長很長的隊看病,去大大小小的學校裏看望一個星期沒有回家的孩子,去那個人來人往的車站向一個似乎很熟悉其實很生疏的城市出發,去一個相熟的城裏人家陪著笑臉說出一兩件為難的事。他們,是這個鄉村的主人。他們,是這條道路上的麻雀,來回奔跑著。曾經,我也是。明天早晨,我還會坐在中間,穿過這麼一段長長的寂靜,拐上G104,翻過屏山,去那個小小的縣城。
現在,我還在路上。路上,突然熱鬧。路上,突然出現許多人許多車。到楊集了,是一個逢集的日子,楊集沒有理由不喧嘩。孩子在車站,看見我,招手。我笑著,下車,將她抱上車。
太陽繼續上升,風繼續奔跑。可是,我一點不冷,慢慢地,在熱鬧中溫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