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一下，在中國最大的城市，對著一個不知名的女孩，和她的母親。
我相信，我的笑很真實。
三
最初是齊讀課文時。他努力著，眉毛上揚，頭向後昂著，又回來，再昂回去，很滑稽的樣子。
身邊的人大笑，我也差點笑出來。
我又提他起來讀課文。他猶豫著，晃晃頭。
我說沒事，他又撓撓頭，擠眉弄眼。
他終於讀了，聲音怪怪的，有些嘶啞，又有些低沉。他的頭還是向後拗著，又伸出來，眉毛依舊一抖一抖的，象小品演員。
很多人都笑了，以為他在搞惡作劇。
我也是，皺了皺眉，叫他認真讀。他的眉毛又抖動了兩下，撓著頭說，我已經很認真了。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很少遇到這樣調皮的學生，但我還是讓他坐下了，他隻是一個孩子，我對自己說。
下課時，叫他到辦公室。他準備好了一張紙條，給我。
看過之後，我沒有說話。摸摸他的頭，老師相信你，讀得很好。
第二天，又提他讀課文，依舊眉毛上揚著，依舊頭向後拗著，很努力又很搞笑的樣子。
但班裏沒有人笑，同學們都認真地聽著。一直到讀完，響起掌聲。他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整個牙齒，眼眯縫在一起。
同學們都知道了，他有多動症和抽動症。其實他不願來初中念書，他怕讀書，怕大家會看不起他。
可是他現在讀了，讀得很認真。於是，我每節課都提他，看他努力的樣子，看他讀完之後開心地笑。
他很高興，總是舉手。也有說錯的時候，我問大家怎麼辦？異口同聲地說，老師要一視同仁。
他眯縫著眼，成了一線天，臉上的肌肉誇張地組合著，伸起一隻手擋著，擋著我輕輕落下去的教科書。
然後，他搖動著頭，微笑著，向身邊的人飛一個快樂的眼神。
我們就成了好朋友，我發現了他的許多優點。比如學校舉行廣播操比賽時，他不願站在最前排，怕影響班級分數。比如考試時他不要第一位，怕老師說他東張西望。他還在寢室裏幫助別人洗衣服，盡管人家又重洗了一次，但他不在乎。他撓著頭，誇大表情，扯出一個努力的微笑。
微笑是一種語言，因為他在，語文課上流動著歡快和喜悅。每一個人從他身上讀出了自信，讀出了尊重，讀出了尊嚴。
他的微笑，執著而誇張。但我知道，他的內心非常真實，沒有一絲虛構和粉飾。
他叫趙雲錦，一個笑起來仿佛世界都對他微笑的學生。
所以，我也經常微笑，仿佛整個世界也對我微笑起來。
生活中有很多種表情，痛苦，哀歎，歡樂或者狂喜，猶豫抑或苦悶。但我始終記住了三個孩子的微笑，他們堅強，善良，自信，讓陽光走進心靈，讓青春戰勝怯懦和自私。他們笑了，希望就有了。希望有了，未來就有了。像是必然，想起很久以前寫下的詩句：昨天，你經過一條河，悄悄將微笑留下/今天我跨過這條河，看到微笑變成花朵/我停下來，看到開滿鮮花的河流，緩緩前行/我相信，明天，所有的河流都落英繽紛，將憂傷帶走。
所以，我又一次微笑，對著這些文字，和文字裏可以觸摸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