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鋤地與農曆沒有關係。母親恍然大悟似的,“我想起來了,七月十五給你外婆燒過紙,才隔兩三天就生下你。”

我在日曆上重重地寫下了“七月十九”,我是幸運的,母親記住了許多細節,至關重要的細節,我才會知道我的生日。

母親說,要是識字就好了,找一張當天的報紙就記住了。但母親用不著文字,就記下了我許許多多的往事。

她說我兩歲時被一頭羊撞倒在地,抱著我跑到醫院。她說那天下著小雨,晚上還睡在防震棚裏。

她說我三歲時生病,就用背帶背著我到一個老中醫那兒看病,和我父親輪流著背,她能清楚地數出沿途四十裏路的村莊和河流,橋梁。因為她說不止一次的去。

她說我四歲半時被一塊磚頭砸傷,在眼角處縫了三針,吃了一根油條就不哭了。她清楚地記著那根油條是冰涼的,因為那天不逢集,是從攤主家裏找出來的唯一一根油條。

有時,在曖曖的陽光下,母親還能記住一些時間。比如我的頭一次抽簽,那是生產隊分隊時,我抽到了兩棵樹。母親說那年你上學,七歲,那兩棵樹砍了,太細,做了鋤柄,正合適。還有八零年,小妹過滿月時,村裏正好放電影,《喜盈門》。母親很得意地記住八零年,仿佛一次勝利,曆經千辛萬苦地勝利,當然充滿喜悅。

母親還會說起許多往事,弟弟的,妹妹的,和我們這個小家庭有關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小到我第一次拿獎狀,她正背著一筐草從田裏歸來,在屋後麵的塘邊,她拿起獎狀看了一遍又一遍。說到這裏,她有些不好意思,“拿倒了,還是你告訴我的。”

我看著母親,她還在絮絮叨叨。我突然想起,每一次回憶是否是一種留戀,留戀多年兒女繞膝歡如燕雀的日子。而我做的,隻是兩、三個星期回來一次,聽著她講述一些往事,讓歲月在往事中沉澱,在沉澱中悄悄升騰。

於是,我開始更多的回家,帶著女兒。江月喜歡纏著奶奶,問我小時候的事,一些笑話,一些錯誤,然後來質問我。女兒一遍又一遍講述著我小時候吃藥的情形,如何將吹口瘡的藥吹到母親的嘴裏,複述著我在羊群中爬行的樣子。憨笑、大笑之後又問我她有沒有這樣的經曆,我和妻都笑了,有,肯定有,有許多次。

當然,女兒就纏著我們講她小時候的事。我隻好慢慢地講,往事一件件從記憶中漂出來,清清楚楚的,一點都不模糊。

講著講著,女兒笑了,甜甜地笑,笑她小時候的趣事,和可愛的錯誤。象許多打電話來的學生,叫嚷著不要我重複他們當年的錯誤,卻又心甘情願地聽下去。

因為,我是他們記憶的守望者。將一天天的日子裝進一個壇子,將一件件往事放進去,閉著眼睛,聽一些歡笑和淚水在裏麵發酵;睜開眼睛,嗅到清新的氣息和淡淡的味道,我沒有添加任何的佐料。生活,拒絕粉飾;往事,遠離喧囂。

這個壇子,叫心靈。母親有一個,我有一個,女兒,還有我的學生,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記得一些往事,裝進去,慢慢的,心靈便充滿了溫馨,和感動。

還有成長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