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病房,我忍不住又回去看了一眼。她還是平靜地睡著,床頭堆滿了親戚送來的新衣服。
回到班裏,同學們在不安地看著書。終於,有人遞上一張紙條:老師,我們想李娜。教室裏,泣聲一片。我很平靜地說:“明天考完試,我帶你們一起去。”然後,趕緊走出門。這種平靜,我差一點做不到。不知是誰,又放起了音樂,是《梔子花開》,“淡淡的清春,純純的愛……”滿校園都是歌聲。兩個低年級的女生,跟著哼唱,從我麵前幸福地跑過。
那天的考試異常順利。考完試,同學們自發地排好隊。“老師,我們走吧。”走吧,我們同行。踩著暖暖的陽光,滿懷希望抑或悲痛,我們向她家走去。
進了屋,她已經被放在了正屋的中間。這是風俗,讓快要離去的人占據一個好位置。依然是那氧氣瓶的藍,輸氣管的白,孩子身上的青,不和諧地構成了真實的一幕。她的母親,還在給她喂著一種不知名的中藥,在擦拭溢出的藥水,在向她介紹我們的到來。當她同桌的名字被提起時,她突然又動了,呼吸急促起來。難道她又回憶起與同學們在一起的歡樂場景嗎?那麼,這種溫暖能帶來衝破無窮黑暗的力量嗎?家人慌忙起身,打電話找醫生。我示意同學們出去。最後時刻,我不想讓孩子們麵對一個生命的逝去。
我和她爸爸又擁抱了一次。他笑著說謝謝,笑容很淒然。
回來時,大家整齊地排著隊,缺少李娜的隊伍顯得冷冷清清。他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度過這個下午。那個下午,她也選擇了離開。僅僅5天,就離開了綻放鮮花與夢想的少年時代,還有無盡的病痛折磨。平靜地離去,也許是一種解脫。我翻開日曆:農曆臘月十九。快過年了。
這個春節,我重複著一件事:反複播放同一首歌《梔子花開》,“這個季節我們將離開,難舍得你,害羞的女孩。就像一陣清香,縈繞在我的心懷……”聽著,就想起她那靦腆的笑,笑容如花;想起她那甜美的歌,歌聲似花;還有她那短暫而純潔的生命,也像花,就像梔子花,清清白白地開,不帶一絲纖塵地去,悄然綻放在回憶的每一個瞬間。
新年的鞭炮聲響完就開學了,我想帶學生們去墳前看看。教室裏正飄蕩著那熟悉的歌聲,“梔子花開,如此可愛,揮揮手告別歡樂、無奈……”是的,人生應該由歡樂、啜泣、無奈組成,任何一種色調的比例不和諧都會失去真實。於是,我惆悵。梔子花一般的年齡,淡淡的哀愁,純純的愛,才是真實。這種真實,包括不加修飾的記憶,屬於他們,屬於流逝的時間。而我,當然不能讓他們過多地在回憶中生活。
於是,我隻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父親,買一盒磁帶聽一首歌,叫《梔子花開》,李娜唱過的,很好聽。然後,我平靜地上課,為梔子花一樣美麗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