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到劉海的爹,隻看見滿滿一桌子的菜,有白白的土豆絲,青青的涼拌蒜,當然也有肉,有魚,浩子不由自主地驚歎了一聲,是雞肉!一句話就勾起了大家的食欲,農家喂雞母的下蛋,公的逢年過節賣個好價錢,沒人舍得吃。我們找了凳子坐好,劉海也坐,劉海說吃吧,隨便吃。我說大呢?他們怎麼沒來?要知道在那幾家,家長都是陪著我們吃飯。劉海伸筷子,吃吧,我爹說年輕人一起吃,說話方便。
我就起身去喊,父親告訴我要學會尊重長輩。到了鍋屋門口,聽見他們正在爭吵什麼,會不會因為我們的到來?
你怎麼現在才想起來?是劉海的爹。
我忙暈頭了,跟自家吃飯一樣,忘記買了。那個瘦瘦的婦人有些委屈。
那你魚怎麼燒的?依舊是埋怨。
我直接放水煮了,這下丟人了。劉海的母親扯起圍裙在臉上擦了一把,透過粗大的蘆葦泥牆縫隙,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默默地,回到堂屋。沒有回答他們的詫異,我嚐了一口土豆,我嚐了一口雞湯,我嚐了一口魚湯,鹹鹹的,沒有一絲油味。劉海很羞慚的樣子,我家炒菜不放油。一刹那,我們都不說話了,像在學校裏犯了錯誤,後悔而且難過。是我們的到來,那位可敬的阿姨殺了雞,炒了很多菜,讓她在窮苦的生活中又費盡了周折,生怕讓孩子失去尊嚴。
浩子說其實我們家也不怎麼吃油,都放鹽。大淼說上天在我家吃飯,我媽心疼了好幾天,說一頓抵得上兩個月的油了。我使勁喝了一口湯,別說了,還是這湯鮮。大家都說這湯真鮮,多喝兩口。
劉海的母親搓著圍裙,有些拘謹地站在桌前,北京就拍腦袋,大,你別生氣,我們吃起來忘記喊你們了。大淼端起盆猛喝了一口,比我媽燒的魚好吃多了。
我們是鬆了兩節褲帶走的。劉海的父親沒有送我們,他說上午打魚時崴了腳。但我們都恭敬地在低低的燒鍋屋裏和他握手,像一個成年人一樣話別。
1992年的陽光依舊溫暖。在溫暖中我們一下子長成了大人,回來的路上沒有人再說話了。隻有快到學校時,我忍不住惡狠狠的說了一句,下星期不準再轉了,認真讀書。他們都低著頭,努力地前進著。
我知道,有了父愛,有了母愛,有了努力,有了尊嚴,人生這道宴席就是一頓豐盛的大餐。像劉海家的午飯,我從十六歲一直品嚐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