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給我的印象,好像幹什麼都要排隊,比如挑水、買糧、分秋菜等。就連上廁所都要排隊,大慶沒蓋樓之前,家屬區都是露天廁所,冬天能好一些,一到夏天廁所裏的臭氣能頂風熏出二裏地遠,綠豆蠅就像二戰時期小日本的飛機,在頭頂上嗡嗡地盤旋;有時糞池裏大尾巴蛆攻城一樣也順著牆壁頑強地往上爬。可能習慣了這種生存環境,上廁所的人全然不覺,而且輪到誰進廁所了,都主動地與裏邊熟人禮貌地打招呼,第一句話就是“吃了嗎?”,對方也熱情地回道“吃了”,那情景就像進了飯館或者食堂。
從糧店再往北走個百十來米,就是東風小學。我曾經在這裏讀過一年小學。當時“文化大革命”已經進行了一年多,對學習方麵的事情忘得都差不多了,但是“文革”那一套個人崇拜的宗教儀式卻記憶猶新,上課前要全體起立進行對毛主席和他的接班人敬祝——“首先,讓我們以無限崇敬的心情敬祝我們的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讓我們以同樣的心情,敬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然後共同演唱《東方紅》,才能正式上課,放學下課前還必須要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同學們之間的對話也很“政治”,動不動就來一句“向毛主席保證”,敏感的話題誰都不敢越雷池一步。那時流行佩帶毛主席像章,有一次,班裏一個同學戴了一枚新版的毛主席像章,課間引起同學們好一通圍觀。其中有一個同學指著像章好奇地說,這下邊軍艦上的大炮不是在打上邊的飛機嗎?就這一句話,引起了強烈的政治“地震”。不知道誰向學校“革委會”打了小報告,該同學被定為對毛主席不忠的“反革命”,頓時,整個學校如臨大敵,接下來,課也不上了,課堂變成了批鬥會,最後一個隻有八九歲的毛孩子背著黑鍋被勒令退學了。
如果記憶的翅膀沿著院裏那條沙石路再往前飛,過了一道埋管線的土崗,在樹林的邊緣就會看到一棟紅磚房,這也是那時東風大院的唯一的一座好房子。東風基地的洗澡堂、理發所和豆腐坊就設在這裏。尤其是洗澡的地方,不像現在家家都有淋浴,而且大街上的浴池滿地都是。那時整個東風地區就這一個洗澡的地方,一到放假就人滿為患。豆腐坊能好一些,因為糧食定量有限,吃豆腐都要用黃豆去換,所以誰家也不可能天天吃得起豆腐。有時,下班的職工或者家屬回家路過豆腐坊,買上一塊豆腐與大白菜燉上一大鍋,一家老小圍坐一起,就著玉米麵蒸的發糕,吃菜喝湯,那感覺就像現在吃山珍海味一樣,能忘記艱苦的生活環境和一天工作勞動的疲憊。
大院的夜晚降臨了,因為坐落在樹林之中的緣故,這裏的夜顯得格外漆黑。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在樹林深處,人們時常會聽到一個女人時斷時續的呼喚聲。那聲音低沉、淒婉,像深秋遷徙中掉隊的大雁劃過夜空的哀鳴。大家知道這是村裏那個女瘋子又在尋找她的丈夫。當年丈夫與她剛結婚,就離開她來到大慶參加石油會戰,幾年後,她抱著兩歲的孩子從家鄉也來到油田。就在她到達的那一天,她的丈夫卻因公殉職了。剛下火車的她實在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噩耗,一下就精神崩潰了。在她的意識裏,她丈夫根本沒有死,隻是出了趟兒遠門。所以,她就天天夜晚到樹林旁的路口去接丈夫回家,風雨無阻……
歲月如梭,如今這些場景就像發黃的老照片掩映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裏,使得東風大院就像大森林裏的原始部落一樣神秘。隨著時間推移,後人也許想不起這裏曾經有過一個小小的村落,但是,它的往事卻將永久地鐫刻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拓荒者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