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銅螺絲
名家
作者:王長元
一
房門仿佛被風吹了一樣,咯楞咯楞響幾下,臨末這聲,似乎比先前還大一些。福生嫂並未出現一絲驚奇,很平靜地用手攏了攏噴了發膠的頭發,抻扯了一下裸露臂膀的短衫,拿起唇膏,朝紅豔的嘴唇上塗了塗,隨後才拖著鞋子,趿拉趿拉,向房門走去。
做這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福生在城裏打工從一百多米的腳手架上摔下來,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餅,他家的日子也就跟著摔了下來。麵對五畝地和兩個餓鬼一樣的孩子,脊椎骨就像被抽走了一樣,整個身子癱成了一堆泥。那會兒,她已悄悄預備好了一瓶殺滅膩蟲的樂果,想用這東西把自己送到福生那去。一天晚上,她取過瓶子,擰開瓶蓋,將瓶口一絲絲朝嘴邊移動,突然,她瞥見那小笨熊一樣的兒子向她伸過手來,嚷著媽媽我也要喝甜水水……這一下,她便軟了。
叫了一聲孽障呀,眼淚唰地一下流了出來,從此便斷了那念頭。
門開了,進來個渾身散發著油汙味的漢子。不用問,一定是村邊油礦上的。其實,她在村邊開這小按摩院,也就是衝油礦開的,沒有小油礦,村裏人誰會到她這裏來呀!
大哥,裏麵請!福生嫂非常熱情,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在前麵引領。
漢子對來這樣的地方有些陌生,踽踽跟著福生嫂進了裏屋,怯怯地坐到了床上。
福生嫂連忙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放在床邊的矮桌上,大哥,先喝口水,洇洇嗓子。
漢子便端起杯子,吸溜,喝了一口,喉結那,咕嚕一響,順便滾動一下。
見漢子氣喘得平穩了,她才淺笑了一下,說,大哥,想做個啥手法的?
漢子瞥了他一眼,說,你都能做啥手法的?
福生嫂臉略紅了一下,眸子直直覷著漢子,略有一點羞澀,低聲地說,咱這兒,往實了說,也就兩樣,一是你躺在床上,我從頭到腳給你按巴按巴,舒舒筋,活活血,解個乏;再一個,就是……說到這兒頓了一下。
就是什麼?漢子追問了一句。
福生嫂臉仰了起來,一點都不含蓄地說,還能是什麼,就是來真的唄!
漢子身子動了一下,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一下福生嫂,真的?能是個啥價?
噗哧!福生嫂笑了一聲,眼睛看著牆皮上那隻爬動的蜘蛛,說,大哥掂對吧!我想大哥不會虧待我的。
還是說個價。漢子咳嗽一下嗓子,把一塊發黑粘痰吐到地上。
福生嫂臉紅了一下,反正你們礦上來的,最少也得扔二十。
可是……可是……漢子說了兩個可是,語句便止住了,似乎有個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那。
看著他,福生嫂生起疑來:礦上到她這裏來的,絕非一個半個了。可是像他這樣遲遲疑疑,還是第一次看到。莫非二十元還嫌多。若那樣,幹脆買塊肉皮割個口子,自己玩玩算了,幹嘛還要到這裏來尋哪!這麼想了,福生嫂臉上就有點不高興了,說二十也嫌多,那可就……
不、不、不。漢子臉立時紅了,很急切地搖了幾下腦袋,不是嫌多,俺想問問用東西頂錢行不?
東西?什麼東西?
漢子慢慢站起來,一隻手慢慢伸進懷裏。一忽兒,掏出一個沉甸甸物件,哐啷一聲,放到了桌上。
福生嫂定睛看去,才看清那是個碗口大的紅銅螺絲。她很詫然,說你這是……
他忙解釋道,這是地地道道的紅銅,一點假沒摻,少說也有五斤重,就是按廢品價,也值二十元。
應該說,福生嫂不是個刻薄的人,對於客人少給個五塊八塊的,不怎麼計較,有時真逢客人手頭緊了,免個一把兩把單的事兒也是有的。可是今天麵對桌上那個紅銅螺絲,她真不知怎麼好了。雖然她也知道,銅螺絲是可以換錢的,這麼大個螺絲換個十元二十元,估計是不成問題的,可是拿螺絲頂錢,直接成事兒,總覺得有些別扭。究竟別扭在什麼地方,她一時又沒有想得太清。
莫非嫌少麼?漢子木木地看著她說,隨後手又伸進懷裏,又掏出一枚同樣的螺絲,放到了桌上。
這一下,福生嫂就無法再說別的了,隻抻扯了一下床單說,那就麻溜上床吧!
漢子嚓啦一下脫掉鞋子,扭臉看了一眼床鋪,臉窘窘的,說腦袋朝哪邊?
福生嫂噗哧一下笑了,指了指枕頭,說,傻樣,朝這邊兒。
二
漢子前腳剛走,老賀後腳就歪歪斜斜來到這兒。
老賀,礦上的保安員,也是這兒的常客。他常跟福生嫂開玩笑,說礦上最苦最累的差事就是鑽井。可在她這裏鑽井,再苦再累心也甜。福生嫂就罵他缺德,他卻一丁點也不惱。
今天,老賀已經醉得不成樣子,哐當一聲推開門,身子險些摔倒在地上。
福生嫂一邊攙扶著他,一邊歸弄著淩亂的頭發,嗔怪道,這是跟誰喝的,不要命了咋的!
老賀腿腳磕磕絆絆,白眼仁朝上翻轉,舌頭有點大了,跟誰喝的?我他媽自個喝的!管得著麼!
自個這麼喝,你虎啊!
我他媽憋屈!
看飽飯把你撐的,憋屈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