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上

星期六的晚上,我做了很多事。

先是接了電話。一個同學,絮絮叨叨地數落著我,說每次到城裏都找不到我,也吃不上我的一頓飯。我明白他的心思,花上一些時間,陪他坐坐,聊天。然後是兩個學生的短信,說了許多無助的話,末了,竟然是本末倒置的安慰,老師,沒事。當然,我又打過去,安慰了一段時間,告訴他們,長大了,就得想著今天,別老想著明天。

後來,我看書。兩本,一本看一章節或一部分,很有規律。一本是《莊子》,一本是《伊索寓言》。生活中有很多寓言,也很淺顯,一眼都可以看明白,總是幾個“狐狸”在自作聰明地表演。有時,放下書,想像一下,與莊子一起,赴秋水,到濠梁,看一群獅子、狐狸吵來吵去,竟感到這個夜晚,很有意思。

有意思也是一個茶館的名稱。我原來的夢想就是開一個茶館,留一些有情趣的人在這裏名茶,閑談,但是拒絕商務。最好供給那些可愛的孩子,流浪的詩人,失落的中年人,憂鬱的戀人,讓他們自由地喝上一口,連同大把的時間。這個電話叫我去有意思,我沒有去。原來去過兩次,人很多,也有吃的,很全麵。油滋滋的鐵板燒,夾在指間的煙氣,穿梭的少女店員,讓空氣一下子沸騰。我當然不想沸騰,關上手機,下樓走走。

很意外地,看到一隻黑兔,在燈影下吃草。草是今年的草,土是以前的土。以前指兩年前,這兒是一片長著麥子、玉米的莊稼地。應該是草榮草枯,種子落了下來。兔子沒走,認真地吃著草。我蹲下來,仔細地看著它。停了一下,它蹦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繼續向前走。前麵遇到幾個熟人,這是這個小城贈給我的禮物,經常照麵就定格成了記憶,經常記憶就聚焦成了熱點,我們彼此記得。他們坐著小車回來,一身的味道,那來自一個個封閉的包廂裏的食物、飲料、酒和許多有用無用的話混合而成的氣息。我們彼此一笑,卷著氣息擦肩而過。

門前,是路燈,總會想起天上的街市。其實,地上就有。一中放晚自習,數不清的自行車、電動車呼嘯而過。呼嘯而過的還有青春,笑聲,理想。他們,飛快著把一天的煩惱扔下,踩著花香,是桃花、杏花、梨花,飛馳而去。很多年前的同一時間,我也是其中的一員,幸福著,煩惱著,走向河邊那間小小的屋子。那時,沒有路燈。現在,我站在燈光的河流中,靜靜地漂流,不需要方向。

可我還是回來了。穿過迤邐的光,穿過體貼的風,或者鍋鏟敲擊貼過的聲音,我站在了樓下。兔子還在,還輕輕地吃著那幾根新發的草。也許,它才是這裏的土著,跳了一下,躲在燈影裏,繼續吃草,沒有離去的意思。很親切,對視,很長時間,我們都沒有離去。一隻屬相是兔子的人和一隻兔子守望,應該有些意境。

所以,我開始寫詩。這個清明的晚上,我搜尋一些句子,在燈光下排列。句子背後的是泗州戲的聲音,唐宋大運河的燈聲漿影。已經十年沒有寫詩了,這個春風吹醉的晚上,把一些長句寫短,把一些短句寫長,把一些想法抽象。我陶醉,在自己的文字裏。比如,母親的心跳,是春天最美的舞蹈。比如,我酵藏十個季節的收獲,我祈求這片土地肥沃。

我朗讀了一遍,很好聽。我拉開窗簾,又讀了一遍,聲音穿得很遠。那隻兔子,一跳一跳的,走了,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