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幫我看房子
早晨,我到了房子裏,開始收拾垃圾。你去上班吧,我來收拾,父親慌忙說。
我便去上班。臨出門時,父親又說,下班了,別回來,直接坐車回家吧。
照例,我下班要坐車回到四十裏外的楊集去,那是我的家,這裏隻是新房子。可是,今天回不去,下雨了。
父親有些詫異,說自己吃過了,還可以去買。我說菜呢,又吃鹹菜?他笑笑,鹹菜好吃。突然,他想起了什麼,掀開電飯鍋的蓋子,看,煮好的米粥,你也吃鹹菜吧。
父親用水衝了筷子,拿過來饅頭,遞過來鹹菜,還有椒醬。我說,你再吃點。他搖搖頭,吃飽了。父親站在一旁,看著我吃。
我要刷碗,父親不讓。父親說,我來吧,我在部隊就專門刷碗。我笑了,父親在部隊做過一年的炊事兵,專門做飯,刷碗自然也是專業。父親叫我出去,說礙事,轉不開身。的確,麵積太小,不到十平米的儲藏室,放了一張床,一張桌子,我站在裏麵,影響他幹活。
父親很快幹完了活。我們去散步,到小區外麵的馬路,看馬路對麵的學校。父親說變多了,比你上學時。這是我上高中時的學校,那時父母經常來,帶些衣服,送幾罐鹹菜,還有雞蛋,用開水衝沸直接喝下去,據說可以增加營養。父親不記得了,他說變多了,忘記了,當年你租的房子,都找不著了。
幸好有路燈。我們慢走回去,父親忙著燒水,洗腳。我去找洗腳盆,父親從過道裏拿過來,倒水,試溫度,再添水。竟沒有我的活做,隻讓我洗腳。我說,你先洗。他不容置辯,你先洗,馬上涼了。習慣了聽從,忘記了自己已經長大,忘記了這是在我家。我默默地洗腳。
終於,我倒了一次洗腳水,遠遠地潑去,仿佛一片光陰,再也收不回來。終於,我鋪了床,讓父親先睡。
父親說睡在外麵,起來方便。我就睡在裏麵,從小喜歡靠著牆,有安全感。睡不著,太早,父親說,你還看書嗎?注意眼睛。
我沒有看書,和父親說話。好像沒有什麼話,我就說城裏的事,和小街上比較,沒有什麼子醜寅卯。父親就說家裏的近況,都是我知道的,比如弟弟買了房子,母親的血壓一直降不下去,妹妹的地攤生意還不錯。然後是我不知道的,比如他們準備在門前種上棉花,給我們打幾床被套。父親說,絲綿被太薄,不暖和。還有工地上的活太出力,有些吃不消,準備過年不幹了,在家養羊。父親自言自語的,那些字兒,就在屋裏打轉圈,像香煙,一縷一縷的,慢悠悠的吸進去。
好像我又說了,說母親的病得動手術了,手術費我們兄弟倆出。父親很高興,那就年底做。然後我們討論在縣城做還是在小鎮上做。父親說在鎮子上便宜,我說縣城安全。似乎沒有結果,父親催我睡,你明天還要上班。
睡了,又醒來,才發現燈沒關。看到父親側著身子,弓著腰,睡到了床邊。還有被,輕輕地搭了一個拐角,留下一大片空地。似乎並不高大,他蜷縮著,向外,向外,留出一片天空。我默坐著,這是我記憶以來第一次和父親同睡,我長大了,他年老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父親要回去。走時,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疊錢,一千塊錢,說是樹被風刮倒了,賣了錢,你置新房子,家裏實在高興,隻是實在拿不出錢來。
父親說話時,有些慚愧。想起昨天晚上,他弓著身子,生怕占去我多一點點地方。我突然溫暖,在父親的目光中,我還是一個小小的孩子,曾經在他懷裏,在他肩上,在他自行車上呼吸、快樂、成長、喜悅。我突然快樂,父親還是我的依靠,在這床上,在老家,在我的身後,注視、關懷、祝福、期待。
我接下了錢,沒有推辭。父親很高興,提著蛇皮口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