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楔子(1 / 1)

月夜清涼。薄霧逐漸染上皇城宮闕,恰似沉默中的困獸。

寧雅無法入睡,將奏折合上後,淺淺的歎了口氣,抬頭看向天外的明月,浮月籠紗,隱透著點點血紅,沒由來的淒涼如水。

是了,這也許是大梁國最後一個夜晚。

敵國三萬大軍兵臨城下,隻要對方主君令下,即刻城破國亡。

皇宮裏的人在昨日被她散去,徒留空寂。院中那棵曾經繁花似錦的老桂樹如同夜鬼,張牙舞爪。

女官茗巧是唯一自願留下的人,上前替她將薄衣披上,愁容滿麵,“陛下,將軍的突圍遲遲未至,還是乘夜逃吧,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寧雅直視著這恰如死城的朝都,一抹寒光從眸中射出。

大梁的兵士,在這場浩劫中,死傷無數;大梁的子民,也在敵國的鐵騎下,血染城疆。這一切,都是她的失誤,雖然竭盡全力,終究功虧一簣。

她掩蓋下眼中滑過的失落,深吸數口氣,冷然的道:“到得今日,已是絕處。等又有何用?我寧雅死,也是要死在大梁的國土上。”

茗巧咬唇不語,終究還是充滿希冀的顫聲說:“將軍正拚力援救;蕭大人也收到信了。陛下,堅持一夜,說不定還有希望。”

寧雅聽見這二人的名字,微微一愣後,隻好黯然苦笑,蕭玉樓,真的能出現麼?

隻是他的出現又有何用,能阻止的了這三萬鐵騎的屠殺麼?

茗巧不斷的肯定著:“對,蕭大人怎會舍得,他一定會來救您。隻要明天……隻要明天……”

寧雅合衣走出,坐在台階之上,滴露落於掌心,而刺入心扉。

她淡淡的笑著,沁骨冰涼,袖中鎖好那一盞鴆酒,“不來也罷,這大梁與寧雅生死相依,也是三生之幸。茗巧,隨我去城樓上看看,看看……這朝都的風華絕貌。”

夜,有多長,才會有多絕望。

玄武十年,大梁國朝都淪陷。這一刻,天高地廣,雲開日出。

破雲的陽光照在城樓上,入眼的殘破不堪。萬裏河山的泣血哭聲,被兩國軍士的拚殺埋葬。寧雅靜靜的凝望著這曾經屬於她的浮華江山,她在這裏站了一夜,看了一夜,想了一夜。

從黑至白,從混沌至清明。

斷旗敗戟,枯骨遍野,大梁的敗將於陣前跪了一地,身後是闊斧大刀,身前是刀槍箭矢。何為死境,這就是死境。而當一個人影隨著日出,傲然顯現在城牆之上,卻又點燃了槁如死灰的燎原之火,頓時一陣騷動。他們高呼著:大梁萬歲!女皇陛下萬歲!大梁不死!

寧雅緩緩伸手,高舉在天空之上,單手緊握,扼住了他們的呼聲,這一刹那,眾人同心。她的眼中是決絕的凜冽,因為城下,還有屬於她的忠貞不屈,將要與她死生同往。

敵國大將策馬馳出,喊話道:“大梁的女皇陛下,我家主君說,與您也是舊時故友,所以望您為臣民考慮,出城受降,免去這血染大梁的悲劇。”

寧雅冷笑,手逐漸收了回來。

數萬利箭橫於丈許遠的身下,每一把都反射著灼人的光華。話是如此說,但步步逼人。

好一個舊時故友。

她厲聲叱喝,“告訴你家主君,寧雅雖不濟,卻也知道何為信義!金淵之盟形同虛設,不出一年倒行逆施,實為天下笑話。寧雅,願與大梁,黃泉永赴!”

曾經豔驚天下的女皇寧雅,七國之中,天下無雙。這一刻有如飛蛾撲火不死不休的悲壯,讓敵軍一時噤聲。

寧雅從容的看著那些即將穿心透骨的箭,緩緩閉上了眼。

故裏的遠山空蒙,秋水無波,就如他的眉眼,清俊如畫。能與那個人,看過塞外飛雪,走過江南煙雨,雖不能執子之手,倒也得了念想。

做不到無情,始終是她的破綻。這一步至終,她還是無怨無悔。

“陛下,陛下。”

“說。”

“蕭玉樓……蕭大人來了,正往這裏趕。他派人傳話……陛下您再等等……”茗巧的聲音急促,已是快哭了出來。

一波死水心潭逐漸起了波瀾,寧雅睜開了眼睛,唇邊挽出的弧線不知是何種滋味,“他說什麼?”

“若想一生一世,就不要一心求死。”

若想一生一世,就不要一心求死。

蕭玉樓,他可算懂她。

曾幾何時,她也是說出“奈何江山萬頃,又怎敵玉樓一隅”這番情話之人。

隻是……

國破家亡,江山不再。

就算是蕭玉樓,也拯救不了這滿是瘡痍的心。烽火狼煙,何處才是盡頭?

念及那人,忽然莞爾一笑,仿若安慰,又仿若釋然。寧雅轉身退步,箭隨身動,每走一步,都感覺到那些利箭穿透血骨的預兆,而手中所握的鴆酒越來越緊。

敵國將領目光一沉,緩緩抬手,“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