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高坡的守望者(序言)(1 / 2)

黃土高坡的守望者(序言)

張豔茜

唐朝的詩人高適有《除夜作》詩雲:“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裏,//霜鬢明朝又一年。”

故鄉於我,就像漫散在空中的蒲公英的花朵,空靈、輕飄而迷茫。這種遠離故土,行走他鄉的旅人所具有的人之常情,於我便多了幾分陌生感。從我的祖輩由山東闖關東到東北的黑龍江開始,再由父輩投身火熱的祖國建設,一路輾轉濟南、太原,然後落腳於陝西省華陰縣桃下鎮,我的故鄉便一直馱行在路上沒有停息。

雖然對“故鄉”少了很多的體驗和感受,但是,每每讀到不同人、不同筆下的“故鄉”,總能從中讀到相同的內容:自然、美麗、溫暖、熱烈、柔情、純樸、曠達、寧靜、安詳、冷寂、落寞、悠遠、依戀、愁緒、思念、感傷、疼痛,還有很多很多……

於是懂得,故鄉相對於他鄉而存在。遠離了故土,才有了尋找故鄉的意義。濃濃的思鄉愁緒,繾綣依戀的故鄉記憶,嫋嫋升起在心頭時,漂泊在外的遊子總不免“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明白世間的某個方向,能給予自己一份安心,一絲牽掛,就像飄飛的風箏,無論隨風絢爛到何處,自由飄飛往何方,終有回家的路可循,內心頓然踏實。

又發現,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遠走他鄉之後,在他們的真實生活中,故鄉僅僅是一種特殊的思念情懷,隨著時光漏失,保持的那種純潔的曆史記憶,其實逐漸變得不太牢固,也不太可靠。他們並沒有對故鄉的真實生活充滿向往,一旦走出去了,便很少再回頭。

最近讀到記者常天民的散文,使我從前的這些生發於故鄉情感的理解有了另一種感受。

來陝北米脂縣一年多了,幾乎沒有和常天民有什麼接觸。每次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寡言少語,默默地扛著攝像機,前後奔跑著拍攝著米脂縣的各種會議或活動。當有一天讀到他的散文集《而立閑語》手稿時,真有些吃驚,這個沉默中的“70後”的米脂後生,內心澎湃著年輕生命的激情,尤其是對生他養他的故鄉土地的熱愛,既迸發出衝擊的力量,也纏綿著俠骨柔腸。

“那個漫長的冬天,我常常會叼著煙,在一排長達二十餘孔窯洞,一個叫四齋的院子裏散步。我享受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之所以在這個院子裏得以悠閑自得地散步,是因為這就是我的家園,無論是精神上還是實際的家園。”(《那條飄繞的帶子》)

常天民從來就不曾從身體和精神上脫離過故土,他發思古之幽情,關注當下時代的現狀,但無論筆鋒指向何處,終究離不開故土。已經在城市生活工作了十多年的常天民,身體的“家”和心裏的“家”仍然還在鄉村。“回家”在常天民的感覺中,就是回到那片苦焦的土地上。

“有時待在老家幾天不願進城。跟父親上山勞作,累了回家能赤了腳片子在院子裏舒坦地走,想吼想叫地隨了性子,那種心靈的熨帖很是令我受用。就常想,是這塊土地,地球一隅的這一方小小的可憐的土地,卻是自己心靈到形體最為坦然的地方。”(《房事》)

常天民將那些曆史的記憶,和情感的記憶,甚至不願提及的苦難記憶,點點滴滴記錄了下來。讓我們觸摸到他的家鄉的溫度,和那些綿延了幾代人的鄉俗民風以及農村的緩慢變化。

這裏有在曆史痕跡中對米脂以及大陝北的懷想和尋找;有對家鄉確實存在的曆史人物和民間藝人生活的生動描述;還有對現實生活中那些倔強的生命,那些不服輸、不甘平庸落後、善良勤奮的家鄉人的讚美和敬仰。最有衝擊力、最令人動情的是《父親的窯洞人生》:

“父親常常引以為自豪的是一生中修過九孔窯洞……

修頭三孔窯洞的時候,父親還不足三十歲……一貧如洗的時代,一貧如洗的鄉村,一貧如洗的父親。父親擁有的隻是一身健壯而年輕的力氣。

陝北人常說的一句俗語,傷財人安穩。父親說隻要有人在,比什麼都強,有人就有希望。於是父親開始謀劃他的第二次修窯計劃。到第六孔窯洞修成時,父親快四十歲了。”

常天民父親艱難的歲月濃縮成九孔窯洞,父親的人生也由青春壯年打造成為堅強的中年,直到老年。老年的父親依舊惦念著要再建窯洞,盼望著兒女們最終安穩地生活在家鄉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