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正完成意念中的蛻變的瞬間,眼中的所有木質結構竟然動了起來。
開始是那些纏繞的藤蔓,它們彎曲的弧度在石正眼裏是由一段一段微小的直線轉折構成的。藤蔓轉折的角度開始發生變化,向以石正為中心的一個點壓迫。接著,光滑得如鏡麵的地板也發生了變化。在黑白世界裏,光滑的地板也有很多細微得幾乎可以忽略毛刺。現在,這些毛刺開始放大,開始將鋒利的尖刺向著石正的方向彙集。然後,大樹也動了。從大樹枯幹的樹皮內,一種令人恐懼的巨大力量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捏向石正,擠壓他的骨骼,那種壓力的沛然,使石正第一次有了完全的無能為力。
石正想學著拉布拉多那樣揮出勢不可擋的一拳,但他發現自己完全沒有信心。在周圍所有的壓力彙聚下,他預感到那一定是有去無回的一拳,這一拳之後,他的臂骨注定了要與身體分離。
石正也想調動腿部的肌肉,展開他千裏不留行的跑路功夫——因為壓力雖然巨大,但他還是從點線結構中看見了無數的縫隙,每一道縫隙都是一個生存的機會。可是,他忘了此時此刻,他已經沒有了肌肉,沒有了一隻以來遊刃有餘的依賴。
石正畢竟不是拉布拉多,更不是傑拉菲爾德。縱使他有著極高的天賦,有著無人能及的領悟能力,有著能夠學習模仿的聰明智慧,可是,他畢竟隻是在模仿而已。陷阱已經發動,他這才發現自己過分本無法逃脫。
可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絲毫絕望的感覺,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種解脫,一種永生不死的疲勞終於要擺脫開來的解脫。死亡,似乎並不僅僅是歸宿,並不僅僅是魂飛魄散,而是回歸,是一次安詳的開始。
原來,鬼族是這樣看待死亡的啊!石正雖然還是有些不甘心,因為他並不是一具徹底的骷髏,但最後的時刻,他明悟了死亡之於一具骷髏的意義,他也因此明白了光明力量的源泉:光明,是對生命存在的渴望,是對能感知一切的幸福,即便是哀苦病痛,那都是因為活著才有的美好感覺。而黑暗則恰好相反。
就在石正感到自己的骨骼終於要被壓力壓得粉碎的時候,他腰間的黑色匕首錚然作響了。
在齙牙三的耳朵裏,這隻是輕輕的一聲哢嚓,他沉浸在對石正身上純正的黑暗氣息恐懼中,發現這種氣息如此強大,令人膽寒的同時,又令他有不能自拔的對死亡的向往。
但是在石正的耳朵裏,這輕輕的哢嚓一聲,竟像一聲驚雷。它響徹在死寂的大地上,讓沉睡了萬年的芸芸眾生得到了一種複蘇的能量。這種能量遠不如死亡對於一具骷髏的誘惑強大,可是它源源不絕,燃燒著石正骨骼裏的冰冷,將他在烈火的燃燒中疼痛,將他失去了片刻的感知重新喚醒。
疼痛是刻骨的,同時也是異常短暫的。短暫得像從來沒有過。
石正蘇醒了。
所有的壓力突然失去,眼中又有了色彩,鼻中又有了芬芳,河水還在不遠處靜靜流淌。生之美麗擊潰了死之沉寂。
這一次蘇醒,讓石正明白了雙性人的陷阱原來是依靠樹林中千萬年勃勃的生機克製鬼族身上的黑暗能量,誘發它們對死亡的渴望。同時,石正也了解了光明與黑暗對立的原理。寶刀示警,石正撫mo著黑色匕首的刀鞘,明白古人誠不我欺也。明白了眼睛臨別的饋贈,或許還有別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