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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郝姨已經回國定居,我的上海之行便多了一項內容。

三十多年未見,郝姨除了頭發有點灰白外,仍是當年那個文靜典雅的模樣。倒是我的變化讓郝姨頗為驚訝,也難怪,郝姨離開我家時,我還是個八九歲的黃毛丫頭。

一番寒暄後,郝姨將我引至客廳。客廳的茶幾上擺滿了水果和糕點,很顯然,這是郝姨為我精心準備的。

話題是從我家說起的,父母的身體、孩子的學習、家庭的狀況等,郝姨的關切之情溢於言表。郝姨住我家時,曾得到過父母的幫助。郝姨把這些深深記在心中,不論走到哪兒,都同我們保持著密切的聯係。

郝姨問過我家的情況後話鋒一轉提起了翠玉,這是我預料中的。

翠玉是我的童年夥伴,比我大五歲,花朵樣的人兒,走到哪都會有羨慕的目光追隨。

由於是近鄰,我們倆常在一起玩。那時翠玉有很多奇思妙想,一會兒想參軍,一會兒想學醫,一會兒想做演員,一會兒想當作家。每當此時,翠玉總是一臉的燦爛。

正當翠玉精心編織著自己的玫瑰夢想時,厄運悄悄襲來。翠玉有個哥哥,患過小兒麻痹症,走路歪歪斜斜的,三十多歲了還是光棍一條。翠玉的父母為了延續香火,就打起換親的主意。翠玉當時還是個十六歲的中學生,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

可是任憑翠玉哀求哭鬧,信奉“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父母就是不為所動。翠玉氣惱之下尋了短見,幸虧發現及時才撿回一條小命。不過從此之後,翠玉就同床結下了不解之緣。

郝姨來我們這裏插隊時,翠玉已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年。聽到翠玉的悲慘故事,郝姨當晚就要我帶她過去看看。

郝姨下放前是醫科大學的高材生,但大家並沒有對她抱多大的幻想。因為翠玉的父母為了治好女兒的病,三年來不知跑了多少醫院,吃了多少偏方,花光了所有積蓄,病情卻沒有半點好轉。

郝姨沒有理會大家的懷疑目光,輕輕地拉著翠玉的手,同她說起悄悄話。在了解了翠玉的發病原因、臨床表現和肌體狀況後,郝姨為翠玉製定了詳細的治療康複計劃。之後郝姨不管多忙,都堅持每天為翠玉治療一次,針灸推拿、按摩理療、鍛煉肢體,常常累得大汗淋淋。與此同時,郝姨還經常給翠玉講曆史人物的勵誌故事,講成功人士的曲折經曆。在郝姨的感召下,翠玉終於振作起來。

一年後,當翠玉真真實實地站在人們麵前時,村莊沸騰了。不用說,郝姨理所當然成了“救死扶傷”的楷模。康複後的翠玉也成了新聞人物,常常陪同郝姨出席講用會、報告會。每當講到動情的地方,翠玉就會淚流滿麵泣不成聲,引起聽眾一片共鳴。

從此,郝姨告別大鍬鋤頭,拿起了聽診器和手術刀。不久又被滬城的一家大醫院看中,回到了自己的衣胞之地。

“丫頭,翠玉雖然早已康複,但畢竟有過重疾,年齡大了可能還會反複。這是我從美國專門給她帶回的藥品,具有很好的防治效果,你幫我捎給她吧。”

郝姨的話將我從回憶中拉回,看著郝姨遞在我麵前的一包藥品,我不禁深深感動。

回來後,我一直惦記著郝姨的囑托。老實說,自從到縣城工作後,我就很少看到翠玉。隻聽說翠玉如今生活不錯,丈夫在鄉政府工作,兒子大學畢業留在北京,她自己已從鄉辦企業退休,正在享受天倫之樂。我常常設想,如果不是郝姨妙手回春,翠玉說不定早已不在世上。

忙完手頭的事情,我回了趟老家。看到不期而至的我,翠玉很是高興,拉著我的手問長問短,一如兒時那般親密。待雙方心情稍稍平靜後,我才說明來意。接過包裝精致的藥品,翠玉又一次流了淚。

回城時,翠玉將我送出很遠,幾次張口欲言,又極力控製著。我以為她有事相求,便對她說:“翠玉,我們是好姐妹,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翠玉猶豫了好一會才開口:“妹妹,這件事我已悶在心中幾十年,其實我沒有癱瘓,我那麼做隻是想讓父母放棄換親的念頭。事情過後我也想說明真相,但是又怕父母傷心。是郝醫生給了我一個台階,讓我有了重新站立的機會。郝醫生是個好人,她為了我確實付出了很多心血。那時我總想,如果郝醫生的人生因為我的緣故而能有所改變的話,我為什麼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呢?”

聽了翠玉的話,我驚詫之餘猛然悟道:一個人在幫助別人的同時,其實也在幫助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