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小毛像每天一樣，六點鍾準時出門。與往日稍有不同的是，今天離家時，小毛偷偷地回了一下頭。小毛回頭是偵察，他沒有發現異常，一顆狂跳的心才平靜下來。小毛的步伐有點紊亂，走得也很急促，隔壁的嚴爺爺晨練回來，迎頭碰到小毛，問小毛走這麼急幹啥，時間還早，又不會遲到。小毛一聽忙放緩腳步，對嚴爺爺討好地笑笑，說，今天我值日，要掃地呢。嚴爺爺一聽，揮揮手說，快去吧，掃地要緊。離開嚴爺爺，小毛吐吐舌頭，心想好險哪，幸好自己的腦子轉得快，要是說不周全，嚴爺爺一定懷疑他。樹老皺多，人老話多。嚴爺爺非常饒舌，像個海上警察，特別愛管閑事，整天說鹹道淡，啥事都要評論一番。他手中有隻紫砂茶壺，嘴說幹了就口銜壺嘴吮一口，像嬰兒吸奶，嗞咂有聲。想想看，嚴爺爺要是看出什麼，一定會去他家，把他的發現告訴爸爸媽媽，那樣一來，他的計劃就將付諸東流。
離開嚴爺爺，小毛又加快步伐。從家到學校，平常要走二十分鍾，今天僅用了十二分鍾。班級裏的同學寥若晨星，來的幾個清一色全是女生。小毛悄無聲息地來到自己的位置上，前後掃視一眼，看到無人注意他。他迅速掏下課本，手伸進桌肚裏，把昨天藏匿在裏麵的衣服拿出來，三把兩把塞進書包。做好這個，小毛故做驚訝地說，不好，我的筆忘家裏啦！說後匆匆走出教室。幾個女生目送小毛離開去，對他來了又走沒有半點懷疑。
小毛的家在學校北邊，他出了校門沒有往北，而是南行。小毛要去的地方是長途車站。這時正是上學高峰期，小毛怕碰上同學，狠狠心攔下一輛的士。坐車很快，屁股還沒坐熱就到了車站。
車站裏到處是人，熙來攘往，無秩無序，像放牛場。小毛逆流而行，魚似的在人的縫隙裏穿行。一名男子山一般地擋在小毛麵前，拉住他問，小夥子，是去南京嗎，跟我來，車子馬上就開！小毛身子一擰，掙脫這名男子。小毛怕男子再次糾纏，腳一抬跑起來。小毛知道男子是為別人拉客的，拉一個人可得幾元錢的報酬。大人們把幹這活的人叫“黃牛”，電視裏稱之為“托兒”。這種人唯利是圖，不談道德，乘他們的車多半會誤事。小毛未雨綢繆，昨天就悄悄地買好票。
小毛找到檢票口，很順利地上了車。坐在車上，小毛的一顆心緊張得像汽車活塞，撲通撲通地狂跳不止。發車的時間到了，駕駛員駕駛汽車，慢慢地駛離車站。小毛把臉緊緊地貼在車窗上，沿途沒看到一個熟人，他這才長長地鬆出一口氣。
小毛早就想離開學校，隻是下不了決心。這次要不是班主任陸紅老師缺少調查研究，硬說他拿了她的手機，逢她的課就把他攆出教室，讓他反思，昨天又對他下達最後通牒：今天若不交出手機，就把他送去派出所，讓警察來偵破，他仍然不會出走。陸老師昨天冷冷地對他說，小毛同學，去派出所可不是鬧著玩的。警察同誌都是警官院校畢業的，破案水平高著呢，比福爾摩斯還厲害！你到了那裏，他們用測謊儀一測，你想不說實話都不行。你就等著瞧吧！
聽了陸老師一席話，小毛連哭都忘了，他像脫光毛的雞，全身都是雞皮疙瘩。
小毛在班級裏算是差生，排名在後三名。就因為這個，陸老師對他橫豎看不順眼，按她的意思，後幾名差生都轉學或是休學才好。小毛當然想轉學（休學不大可能，因為他很健康），進入普通學校，他的成績怎麼也不會倒數，那樣他還能自信一些。但轉學爸爸媽媽顯然不會同意。去年小升初，他們費了老鼻子勁，求爺爺拜奶奶，又交了兩萬元他才進了這所重點中學。小毛進入班級後，爸爸還給陸老師塞了紅包，請她對小毛多關照。事情辦妥後，媽媽露出一臉疲憊的笑，她對小毛說，爸爸媽媽所做的努力，目的就是讓你上最好的學校，接受最好的教育，搭建一個高起點的人生平台。陽光大道就在腳下，路怎麼走就看你自己了。聽了媽媽的話，小毛感動得熱淚盈眶，他表態說，一定不辜負他們的希望。話好說態好表，可真正做起來並非易事。民諺說，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進這所學校，他本就是差了分的，屬先天不足。開學第一天，班級搞排名測試，小毛的成績排倒數第一。公布成績時，陸老師看了他一眼。就這一眼，小毛將牢記終生。那是什麼目光呀，裏麵的東西多著呢，有鄙薄、嫌棄、累贅……小毛發現後，就自卑地低下頭去。從那天起，小毛在陸老師麵前就沒抬起過頭。在班級小毛像個多餘人，調整座位，陸老師把他放在最後一排；上課提問，陸老師從不叫他。小毛沒有破罐破摔，自暴自棄。通過刻苦學習，升初二時他的成績已從倒數第一上升到第三。小毛自己挺滿意，爸爸媽媽也為他打氣鼓勁，叫他再接再厲。隻有陸老師依然如故，對他的進步視而不見，相反班級裏有啥不好的事他都是重點懷疑對象，好像學習不好，品德也不好似的。上學期班級裏發生兩件不愉快的事，用陸老師的話說，一件是玻璃破碎事件，另一件是偷盜事件。前者可以說不算事件，玻璃是易碎品，老師隻要向學校後勤處報告一聲，來個工人安裝一下就完事。然而陸老師偏要小題大做。她先開班會，講了好多大道理，後來收攏話題，說起玻璃破碎的事，讓打碎玻璃的同學自己站起來承認錯誤。陸老師鼓勵說，勇於承認錯誤的同學就是好同學。時間在一分一分地過去，教室裏很靜，全班同學都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陸老師站在講台前，她目光如炬，對著全班同學一個一個看。下課鈴聲響起，陸老師的臉陰了，她一揮手說，下課，小毛同學待會走！小毛不知為何，想問又不敢開口。同學們都走了，陸老師走近他，開口問，為什麼不抬頭看老師？小毛欲言又止。陸老師說，做了錯事要敢於承認。小毛一聽，知道陸老師已認定是他，他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僵持一會，小毛開口問，玻璃多少錢，我賠償。陸老師冷冷地說，當然得賠償，但是還要做檢討！
玻璃事件過去不久，班級裏又發生一起偷盜事件。數學課代表邢娜娜放在筆盒裏麵的五十元錢不見了。據邢娜娜回憶，錢是早上放進筆盒的，課間想用，打開筆盒錢卻不見了。這起事件與上次事件的性質不同。陸老師問明情況後沒有太大聲張，而是暗中排查。有了上次經驗，陸老師想走一走捷徑，不知不覺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她將幾名差生排排隊，第一個把小毛叫進辦公室。陸老師開門見山，把事情的輕重利害闡述清楚。小毛一聽汗就下來了，他清楚這件事和上次有著本質的不同。上一次是雞毛小事，這一次關乎到人格和品德。於是他矢口否認。陸老師先啟發後誘導，軟硬兼施，小毛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陸老師看小毛油鹽不進，死不承認，使出刹手鐧。她說，看來得請你父親辛苦一趟了。陸老師不相信眼淚，當著小毛的麵跟小毛父親通了話。小毛的父親十萬火急地趕了來。父親很相信小毛，他對陸老師說，小毛學習雖然差點，但是品德不差，是個有希望的孩子。陸老師不愛聽這話，就把上次的玻璃事件兜了出來。有父親壯膽，小毛也不怕了。他說，玻璃不是我打的。陸老師見小毛翻案，厲聲責問，那你為何賠償，還做了檢討？小毛說，你認定是我，我也沒辦法。陸老師無言以對。就這時邢娜娜跑了來，報告陸老師她的錢找到了，原來夾在數學書裏。
通過這兩件事，爸爸如夢方醒，他感覺把小毛送進重點學校是天大的錯誤。
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多天，班級裏又發生一件天大的事——陸老師的手機不見了。陸老師當是忘在了哪裏，她先去辦公室，沒找到，又返回教室，講台上也沒有。陸老師不動聲色，跟其他老師借來手機，撥打後知道，她的手機已經關機。陸老師認定，她的手機已進入別人囊中。此人是高手，手機到手就關了。
陸老師開始回憶、排查，全班同學一個個都是可疑對象，後又一個個被否定。她突然想起，下課時小毛來問過她問題，她解答後就走了。她的手機就放在講台上，小毛見到順手牽羊是很有可能的。陸老師記取教訓，她把小毛請進辦公室，關切地詢問他問題搞懂了沒有。得到小毛肯定答複，又問他一些學習上的事，還順口表揚小毛學習有了進步，要他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小毛第一次受到表揚，激動得臉都紅了，說話也語無倫次。陸老師看時機成熟，掉轉話頭，開始說別的。她試探地問小毛是否會玩手機。小毛一聽，賣弄地說，小菜一碟，他玩手機比爸爸還溜，發短信、玩遊戲樣樣會！陸老師一聽心裏有了底，她想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
真相大白，小毛悔得恨不能甩自己兩個大嘴巴子。原來陸老師叫他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他不但沒能識破，反而一步步走進她布下的圈套。
陸老師道高一尺，現在小毛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小毛像丟包袱一樣，把不快扔下，帶著好心情上路。路上小毛不停地往車外看，看啥啥都好，見啥啥新鮮。小毛的座位在走道這一邊，為了看著方便，他和同排的叔叔掉換了位置。車裏放著喜劇片，是成龍主演的。港台明星裏，小毛最崇拜的人就是成龍，他主演的片子小毛大多看過，可以說是百看不厭，常看常新。但今天小毛顧不上看，他的興趣在車外。小毛有一個發現，他發現大地就是一個偌大的轉盤，汽車行駛起來，轉盤跟著就動了。小毛看得興致盎然，看久了感覺頭也跟著轉。他趕緊收回目光，將眼睛閉上。過了一會，感覺好一些了，小毛又一次把目光投向窗外，一看已到長江大橋。小毛是第二次路過長江大橋。幾年前爸爸來南京開會，小毛剛好放假，就跟著來了。那次是第一次見長江大橋，小毛當時激動得一把拉開車窗，把身子探出窗外，車上的人見了大叫起來。爸爸手快，一把將小毛拉回來，拍著胸口說，嚇死我了！爸爸平靜一會兒對小毛說，大橋建造於上世紀六十年代，是我們國家自己設計的。毛主席他老人家見了，激動地寫下了著名詩句：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小毛聽後想，毛主席的詩寫得真氣派，可惜自己不會寫詩，他隻能在心裏大聲叫好，就像京劇票友那樣放開嗓子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