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某某縣輕工局的幹部,本來是滿懷對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無限忠誠,來這裏參加隆重的紀念會的——不是說江青同誌要來嗎?沒想到來了以後這裏搞成這個樣子。我們幾個人已經三天三夜沒有找到東西吃了……”
他說到這裏,旁邊幾個人全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其中一個補充說:
“我們好不容易東問西找,跑了好遠的路,才找到上級主管部門來,想請上級對口單位幫我們想想辦法……”
我真是又同情又好笑,看著他們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心想:這些人在他們自己的縣裏,也應當是數一數二的風光人物,要是平時出差,說不定連條件差一點的旅店還不肯住哩!如今卻狼狽成這般模樣,真所謂“人到地頭死了!”
我想到大家同是一個係統,不便辜負他們的信任,隻好答應帶他們到職工食堂去找飯吃。他們聽了我的承諾後,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真像見到了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從辦公室到食堂大約有1000米的距離,要經過一段大街。我領著他們下樓後,才發現街上已無法通行,人們一個挨一個擠得水泄不通,隻好領著他們走街背後的小路,途中恰巧要經過一個正在建築的工地,在那已經挖成深坑的基地上,架起一塊長長的木板,我們隻能從木板上小心翼翼地踩過去。幾個找飯吃的人對此十分抱歉,一再提醒我小心別摔著。我表麵上鎮定,心裏著實虛——因為那時我正懷著兩個多月的身孕,走在不能容納雙足並行的長長木板上,隨著它一步一個起伏,確實害怕自己一旦掉下去出事。
所幸平安到達食堂。當我向食堂呂師傅說明來意後,他為難地說:
“飯倒是有,隻是沒菜了。因為……”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幾個餓昏了的幹部異口同聲地說:
“有飯就行,有飯就行……”
我急於要回值班室,到了廚房門口時,回頭看了看幾個蹲在地上、捧著一罐罐白米飯狼吞虎咽的幹部們,心中著實鬆了一口氣。
在我將要跨出大門時,兩個端著白米飯的幹部追上來,不停地向我致謝,要我下次出差去他們縣時,一定要去找他們,到時他們一定好好答謝,同時感激涕零地再三自我介紹姓名,要我一定記住。
我十分自豪地離開職工食堂。一路上,想到自己終於為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作出了重要貢獻:下定決心、不怕犧牲,為幾個餓了三天三夜的革命群眾解決了偉大的吃飯問題,真是無尚光榮。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成千上萬的“革命群眾”從四麵八方趕到遵義,忍饑耐寒、望眼欲穿盼著“偉大助手”的出現。
偉大意義那一天,終於到了。可江青沒來。
於是,一部分人開始泄氣;一部分人還在信心百倍地苦等,猜測她可能乘飛機來,一定晚一點到達。
大約從中午12點開始,人們便板著指頭數時間:12點半、1點、2點……一直數到下午5點多鍾,虔誠的信徒們才開始絕望起來——確信江青今天不會來了。
絕望的人們像決了堤的洪水一樣,耷拉著腦袋地四散撤退。因為他們知道:隻要離開這個城圈,首先是他們的肚皮可以獲救。人們爭先恐後湧到城郊去攔截一切可以攔截的車輛,不管駕駛員是否同意、不顧那車是否適合載人,反正見車就攔、有車就上。駕駛員們一個個也隻好任其擺布。當所有的車輛都像插鋼釺一樣擠滿人時,車子才試圖徐徐起動。沒爬上車被拉下來的人,還在絕望地朝車屁股追。我曾在紡織廠門前的公路上親眼看見這些車和散落下來的人。其情景讓我想起小時候在農村見到的羊——它們往往一邊不緊不慢地朝前走、一邊搖擺著屁股,毫不客氣地在路上拉下長長的一串串羊屎豆豆。
不過更確切地說,那情景更像電影裏見到的殘兵敗將——有希望活命的人“勝利”地坐上車走了,沒希望的人被甩下來,絕望地跟著車屁股跑——
當然,情況沒有那麼嚴重,不管上了車的或是沒上車的,都沒有性命之憂。我終於替他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責任編輯:姚勝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