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幾個空酒瓶子在沙發上度過了幾個不眠的夜晚後,才想到去新通橋的。因為那裏是我最初認識橙子的地方。
橙子那時很白,白得像一根天鵝的羽毛。橙子那時總穿著一件潔白的襯衫,站在人群的中央。橙子是學醫的。橙子每周都到這裏宣傳義務獻血。
我開始喜歡橙子時,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連續獻了兩次血後,橙子說,你不能再獻了,時間間隔太短了。你是哪個學校的?
橙子開始喜歡我的時候,才知道我是孤兒。橙子和我第一次做愛的時候,橙子說,你可以把我當成你的晚娘,我真的比你大三歲。
橙子不是鍾麗緹,但有比鍾麗緹更細的腰,更長的腿。橙子當時上大四,我上大一。
橙子是個好醫生,上完研究生後更是。
橙子是搞遺傳學研究的。橙子曾經對我說,一個精子和一個卵子結合,要經過一個相當於萬裏長征的跋涉,生命是多麼的不容易呀,就像在13億人中找一個作愛人。
龐大的13億呀,我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把橙子弄丟了。
我是坐了3個小時的車,才趕到這個叫向陽坡的地方的。
我早年苦悶絕望的時候,總是來這個地方,但如今這裏的一切都變了,連孤兒院的破圍牆也被拆掉了。
向陽坡其實沒有坡,有的隻是挖人工湖時留下的土堆。因為原先上麵種滿了向日葵,所以才有了向陽坡的稱謂。
我淒慘的童年,有一大半光陰是在這裏度過的。沒有玩具,沒有遊戲,甚至連食物都沒有,有的隻是饑餓、貧窮以及水泥管子裏像鐵一樣生鏽的天空……
我曾恨過這個地方。我不知道,我的父母為什麼把我遺棄到這裏,但多年來,我又一直把它視為我的“故鄉”。因為也正是在這裏,我遇到了孤兒院的郝院長。若不是遇到她,我幾乎不敢想象我的人生將會是什麼樣子。
郝院長在世的時候,我曾和橙子回來過一趟。那時,郝院長的耳朵全聾了,什麼也聽不見。她見了我隻是不停地說,你是這孤兒院裏最有出息的孩子。
那天,我和橙子在這裏做了一天的義工,為孩子們洗澡,檢查身體。在晚霞夕照時,我們才有時間去了向陽坡。
那天,坡上到處都是向日葵,金光燦燦的。橙子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像天使一樣在裏麵飛舞著。橙子說,這麼美的地方,你怎麼不早點帶我來?
如今,一切都改變了,改變了,恍如夢境。我把橙子弄丟了。我來這裏又能追尋些什麼?舊日的影子,橙子崴斷的高跟鞋,還是向日葵下急促的喘息……橙子的照片還在我手裏淡淡地發黃,那麼清晰的笑容,還有晚霞和雲朵,如今,飄散了,都去了哪裏?記憶呀,如一團死灰,再也蕩不起一絲生活的熱情。
我孤獨地、無助地坐在人工湖旁的長椅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淚流滿麵。
初冬的鄭州並不寒冷,寒冷的隻是我的內心。在上海學習的半個月,我幾乎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做個套中人有時並不是最壞的選擇,契訶夫也有錯誤的時候。什麼東方明珠塔啊,外灘啊,統統與我的視野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