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籃花
陶應該病危了！
春耕丟下電話就往家鄉的縣城醫院趕去，在開往縣城醫院的車上，春耕在心裏直罵苦娃：該死的苦娃不早點來電話！但願該死的陶應該還能開口講話，我要親口聽聽他的道歉！那個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陶應該，如今不知有多麼的形容枯槁。
自從公司有了起色，春耕一直想抽空會一會陶應該，陶應該欠他一句話。
想象自己西裝革履站到陶應該麵前的那一刻，春耕心底就無比的愜意。複仇的快感像燒酒鑽進了春耕的血管，令全身每一個毛孔都酥麻麻輕飄飄的，爽。以前春耕不會喝酒，喝了酒全身每一根寒毛都暈，像陶應該在二十多年前課堂上罵他的那些話一樣，叫人無法忍受。
春耕狗崽子你有本事就考上中專、大學或者做點出息事，我把肚臍眼晾出來給你插香杆。這是家鄉人罵人沒出息最毒的話。
春耕輟學第二個周日對同伴們說，我再也不到女廁所窗外偷看了，我也不再欺負女同學了，我要遠走他鄉掙大錢。春耕又說，走之前要狠揍陶應該一頓。
當天傍晚，春耕的死黨向紅、健康、苦娃都和他一起去了陶應該家。陶應該正在自家前廳，端著一盆糠飯，一群雞鴨正圍著陶應該，翹首等候他手中的食物。
真像班上那些愛打小報告的馬屁精，圍住陶應該述說我的種種不是呢！春耕這樣想著就衝了進去，和陶應該之間隔著一群驚悸四散的雞鴨。陶應該邊給春耕端木板凳邊招呼其他幾個在門外遲疑著的腦袋。他摸出一盒煙，遞一支給春耕說：“現在不要偷偷地吸了，我給你點上。”
“啪”的一聲，陶應該右手握打火機遞到春耕眼前，左手圍成一個兜，把風兒阻擋在兜外，把向紅、健康、苦娃來時的初衷也擋在了兜外，哥們義氣瞬間劈劈啪啪落到地下，碎成一地雞屎、鴨糞。
春耕的拳頭被一支煙軟化了，仇恨從拳掌縮進了心裏。
走出陶應該的家，苦娃問：算了吧？春耕邊吐煙圈邊吐出來個不字。健康指著路邊的一片菜地說，陶應該把青菜和雞鴨弄得很好，就是沒把我們放在眼裏。
春耕心裏就有了主意。
第二天，陶應該的老婆在菜園裏大罵：哪個缺德鬼，拔了我家的整園子裏的青菜，毒死我家的整窩雞鴨……
苦娃曾經說，春耕走後陶應該對他們比以前好多了。春耕不信，總有一天他要讓陶應該為說過的話負責。
春耕八麵威風地站到陶應該的病榻前，根植心底十多年的怨恨像一塊夾板撐在他的腰間，讓他直挺挺地站立，滿臉不屑。
二十幾年過去了，陶應該雖然憔悴不堪，但眼神還是那麼不可一世，全然不顧春耕對他的藐視。他瞧著凜然的春耕問，你還不解氣嗎？那麼一大園子青菜讓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拔了多長時間？
春耕一怔。
你們毒死我家雞鴨用的是什麼藥？當初我們想吃那些毒死的雞鴨硬是不敢吃，全部埋了多可惜呀！
春耕又是一怔。
想找你問問用的什麼藥又找不到你，想問向紅健康和苦娃，又怕嚇著他們讓他們沒心思參加中考。哎，你說說第二天你到底躲到哪個鬼窟窿裏啦？！
陶應該問完話，春耕渾身一激靈，心裏的怨恨開始土崩瓦解。
陶應該說，你帶來香杆沒？醫生說我癌症晚期，你再不插可就沒時間了！
春耕轉身，想走出病房。
身後陶應該大叫一聲“站住”，接著開罵：不孝的小子！二十多年也沒見你給你爸媽的墳墓上一籃花。現在我快走了，明年清明前記得回來，你爸愛茶花你媽愛百合花！
春耕猛然記起每次清明節過後回鄉給父母掃墓，墓碑上的花籃：母親的碑前是百合花，父親的碑前是茶花。
春耕的公司是做茶葉生意的，清明前無法抽身回鄉祭墓。家鄉的掃墓習俗隻可提前不可推後，否則被視為不孝。闖蕩這麼多年來，春耕一直以為是哪家近親在替他盡孝，萬萬沒想到是……
事後，春耕每年都在清明節前趕回家鄉，給父母上百合花、茶花，給陶應該老師上他最喜愛的蘭花。在陶老師的墓碑前，春耕總會想起父親臨終交代陶老師，又由陶老師臨終前轉述出來的話：教育春耕小子可用激將法，他逆反心理特別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