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我的重點(1 / 1)

1.你是我的重點

十六歲那年我異常憎恨重點二字,原因是我在與重點二字對立的差班裏。

我們學校每年都給初三學生分班,把學習好的集中在一個班叫重點班,其他的班級叫平行班,平行班就是差班、垃圾班。

我進入垃圾班的一段時間內,非常迷戀一種撲克牌遊戲,叫拱豬。母親常找不著我吃飯。

開始我們不來錢,隻拿輸牌的人當豬取樂,讓他用嘴唇拱開眾多疊放著的撲克牌,象豬尋找食物般,尋找那張我們藏匿的“豬”,黑桃Q。找到黑桃Q再用嘴叼出來,才算由豬演變為人,可以挺直腰杆繼續下一輪遊戲。

讓我們覺得倍感解氣的是,我們商議好拿拱豬的人當校長或給我們上課罵我們垃圾的老師,向他大聲喊叫“蠢豬!笨豬!豬頭!豬腦!”或者謔開嗓門粗聲粗氣地模仿豬爭槽搶食的聲音,還拿手指戳他的頭顱,“豬”一概不生氣。這種指桑罵槐的場麵,說有多刺激就有多刺激。

在這樣的場麵下,母親喊我吃飯的聲音就顯得很是蒼白無力。

直到父親的出現。

父親手上總是揮舞著木棒,嘴裏吆喝著“你這個豬頭!”我在吆喝聲中躲避著父親手中的棍棒,悻悻回家。

後來,記得是在我被數學老師刮了耳光,又讓班主任叫到政教處挨了幾個飛毛腿之後,我建議把“豬拱食”的環節省略,讓輸牌的人拿出一分兩分或五分的硬幣代替。輸出來的錢充公,交我保管,等到數目夠我們去一趟縣城,我們就集體逃課去縣城見見世麵,順便找點事做,永遠不回那個垃圾班讓人看輕。

父親發現撲克牌邊上有硬幣後,他手上的棍棒就不隻是威脅作用,常常冷不丁地就落在我的背上、腿上、手臂上。讓我在劇痛中丟下錢,象隻受驚的老鼠幾下子躥進山林不敢出來。

直到母親來叫喚。

母親不是我的生身母,在我咿呀學語時,生母的娘家人教我喊母親為姨,我很不懂事地,就這樣喊了她十六年。其實她為了我寧願不生育,她說隻有這樣我才能成為家庭教育的重點。

有一回我逃學去拱豬,又被父親捉住。一陣亂棒之後,父親叫我滾得遠遠的,別再回家,那樣他就可以讓母親生一個聽話象樣的兒子或女兒。

這話比落在我身上的木棒更疼,疼得很徹底。

我瘸著腿回家整理衣物,反正讀書讀得很窩囊,沒人拿我當重點,倒不如出去打工,永遠不回來受氣。

那時,永遠這詞很有感傷力度,但常把自己感傷得英雄氣短:早上第一節課剛打算離家出走,第二節課就改變主意。

但是,這回很堅決了。

是母親攔下了我。

母親扯著我的行囊說了一大堆的好話,有句話讓我的心顫抖了一下。她說,你永遠是我的重點。

自從分進了差班,我就對“重點”這個詞特反感,但是從母親口中出來的這詞卻讓我流了淚。我知道她真拿我當重點,盡管我進了差班成了垃圾學生,也不可能考上好的學校。

在我拒絕中飯和晚飯後,母親又來到我的房間守著我。打小我有什麼心思就逃不過她的眼睛,她知道我想趁著夜色離開家。

母親在燈光下守著床上的我,同時守著書桌上的飯菜。

母親說,你把姨當重點嗎?我在心裏默認了但不出聲。

母親又說,你別讓我唯一的兒子餓壞啊?我轉過身麵向牆壁,在心裏譏笑她拿我當兒童哄勸。

母親一遍又一遍地熱飯菜,一遍又一遍地叫我別把她的獨生子帶上歪路,或者送進監獄,甚至送上不歸路。她說,那樣她就會孤苦伶仃地度過餘生,老了沒人養,死了沒人送終……

我終於忍受不住她無比真誠又帶愛意的叨嘮。

我默默地起身。

母親高興地跳躍起來,飛也似的奔到我的床前,抓住我的手臂,象攙扶老奶奶似的把我扶到書桌旁。

母親站在書桌旁說,我就知道你心疼姨,舍不得姨為你傷心。

我再也無法讓內心的大海平靜如斯,我開始淚水滂沱地吃起飯菜。

吃完,我喊了一句:“娘,我飽了。”

那是我有生來第一次喊娘,娘愣在那裏沒應我,直到我喊第二句,她的臉綻放成一朵墨菊,應了聲:愛。

從那以後,娘成了我生命裏的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