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背簍放下來,把半背簍殘缺不全的稻穗嘩啦啦倒在壩上,這些還算幹淨的穗子和她從坑裏挖出的穗子混在了一起。
她歎了口氣說:“看吧,連畜生也欺負人,那些老水牛不曉得好歹,人逮(吃)裏(的)東西它也踩。”
小燕聽完她婆的話咧開嘴哈哈大笑,“你又米(沒)給牛港(講)喊它莫踩,它當然要踩了。”
老婆婆狠狠瞪著她,兩顆眼珠子都要彈出來了一樣,慢條斯理地說:“咦?你嘴巴骨越來越硬了?我曉得裏(的)東西阿(還)米(沒)得你多?”
小燕閉口不言了,這老婆婆總自以為是,我夥伴跟著她肯定吃了不少苦。
“喂,”我對著小燕耳朵輕輕說道,
“以後莫跟她克(去)撿穀子了,讓她一個人撿,看她能撿多少!”
我為我的主意感到高興。
“不行。”她把我拉得更近,用隻有壩口小孔裏流出的水才有的聲音說:“我和她加起來都米(沒)多少,她一個人就更少了,回克(去)爺要發氣(生氣)裏(的)。”
老婆婆又用陰沉沉的眼神瞧著我們,她猜不出我們的秘密,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要下雨,穀子為什麼就被羊吃光了。
“嚓嚓”脫粒的穀子被我們在壩上搓得直響,青石板都快被我們搓白了。河岸上的榆樹葉抖落葉尖兒上的雨珠,一個小圓圈,兩個小圓圈,三個小圓圈就在河麵上劃開了,沒有一絲聲響。等太陽一出來,樹葉被曬幹,河麵也像一層幹的皮,不會有任何波動。不過那時水就更暖和,洗髒穀子的話嚓嚓聲就更清脆,田裏的麻雀聽到了恐怕都要過來啄穀子吃。
我的雙手搓得發熱了,心裏也熱乎乎的,就把我小背簍裏的幾串穗子也扔進來一起搓。老婆婆詫異地望著我。
“我都給你們了,我家有裏(的)是,牛棚裏、堂屋裏、櫃子裏都有。”
老婆婆的小腦袋緩緩地垂了下去,沒有說什麼。
搓洗好了穀粒我們一捧一捧裝到一個大背簍裏,我和小燕的小背簍空蕩蕩的,還有一粒橢圓形的穀子卡在我背簍的竹縫中。“嗒”,從背簍底漏下去一滴金色的耀眼的水珠,隻這一滴,整個河麵就搖蕩起一把一把金光。
我們重返回到岸上,從不知名的地方飄來一股一股穀子的芳香,聞著這香味兒,可以幾十天不吃飯也飽了。在遠處一座矮山坡下,一片比夕陽更老的水麵湧起了一層一層互相推動著的浪濤,那是唯一一塊沒有收割的稻田。我們朝著它進發,覺得那裏的田一定很肥沃,稻穗也肥,留下的穗子更多,這是一塊羊沒有找到的地方。
接近了這塊茂盛的稻田,小燕和她婆徑直朝前走去,連瞥也不瞥這些搖頭晃腦的稻穗。而每根穗子上的每一粒穀子都像太陽的一粒顆粒,將大把的顆粒抓在手上,那是什麼感覺啊。
“你們先克(去)前邊兒撿,我屙泡屎。”
我呆立著不動,也不知道站在這幹什麼,那金色的浪濤像股旋風要把我卷進去。
“劈劈啪啪”我將稻穗上的穀子刮進背簍,足足蓋滿了背簍底兒,還抽出兩大把穗子塞進背簍。滿足地跑著追上她們。
“看,老奶奶,這也是給你們裏(的)。”
我把背簍口對著老婆婆,這神聖的佛祖發出的金光把她嚇呆了。
她一定很少得到過這麼幹淨而飽滿的穀子。
“你手怕是要糟報應,把它們拿給你老子吧!燕兒,走!”她拽著小燕,差點將小燕拽到泥巴地裏。兩個人立刻變成了兩個幹巴巴的黑點,不見了。
“你撿那幾根連我們都逮(吃)不飽,嘎嘎。”水鴨子又歡騰起來。
父親在灶房裏抽著旱煙,他坐在二伯對麵的小馬凳上。
“二哥,咱明年請個收割機,那是個了不得裏(的)家夥,一根不漏。二隊上裏(的)人今年都開始搞了嘞,他們還向鄉政府上報了,估計有補貼。”
“那試哈(下),要是鄉政府給咱一隊也補,咱就搞。”二伯很讚同父親的觀點。
明年,收割機就要開進來了,啪啪啪稻穗齊刷刷地倒下,進了收割機肚子,一根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