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年去長沙,記到留意一所計算機學校,明年來找你。”她微笑地說道。笑聲一顆顆釘鈴鈴地在看不見的霧氣籠罩的地麵跳動,發出一串清新悅耳的聲音。一絲絲吸飽了夜裏露水的霧纏繞在她指尖,被她的小手捏得粉碎,在掌心留下一攤清亮的水。那是比霧更真實更透亮的水。生命原本就如這水一般清澈幹淨,可觸可感,雖然流動不止但仍忠誠地皈依於大地。偶爾不巧命運將它變成縹緲不定的霧,無蹤無影,無來無去,隻是以假象魅惑著行走在霧中的旅人。可就那麼輕輕地在對的時間以正確地姿勢一捏,就毫不費力地還原生命的本質。她告訴我她打工一年以後將所得的錢全用來交學費了,現今在一家職業學校學計算機專業。算起來已就讀兩三年了,明年打算在長沙一所計算機學校去讀。末了她還囑咐了一句:“離你近些的。”我心裏十分感動,覺得眼前的霧又模糊了一層。我當然不能帶給她什麼,隻是無論時間過去了多久,她卻還一直惦念著我這個生命最初的友人。我知道她惦念我就如惦念那素未謀麵的未來,惦念那未來又如惦念刻骨相交的我。一個人能被一個人這麼惦記著,該是何等的幸福,生命和命運能被這麼一個勇敢的人惦記著,該是何等的珍貴!
“你……自個兒掙錢交學費?”我終於滿懷無奈又滿懷欣喜地問道。她輕快地點了點頭,嘴角的那兩根強韌的線條也變得圓潤了,將人的視覺也抹得酥軟。在太陽的金色光束穿透濃霧之前,她還得趕回保靖城裏去工作,賺回下一學期的生活費和學費。
我原以為她會同大部分打工的女孩一樣,按照預定的無形的生命軌跡去走。輟學,打工,結婚,生子,終老。這樣的生命是筆直的,似乎沒有任何停頓,但又在筆直的路上為腳下凸起或凹陷的迷惑與悔恨磕碰得遍體鱗傷。霧靄這樣濃這樣漫長,太陽得走多久才能最終將它的金色光芒撒播大地呢?人生的路這樣厚這樣漫長,她得走多久才能到達爛漫而健康的彼岸,實現人生的價值?但我知道不遠了,不久了,你不看到,太陽的烈焰正在中心燃燒,銀白的太陽在禿樹杈上滾出一條火紅的路線。
一片金的銀的光茫耀花了我的雙眼,我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隻聽得金銀在光與影裏撞擊出鏗鏘有力的鏜啷聲。待我睜開眼時,她已不見了,許是回城了吧。隻見太陽,已穩健地登上了萬丈高空,大地,和煦,溫暖,一片燦爛。
此時的美好,我想每個人都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