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排賣雜貨的磚台對麵是兩排賣衣服褲子的磚台,在磚台後豎了一排排竹竿,衣服就掛在竿子上。現在看來這些服裝是多麼的俗氣與廉價,搬到城市裏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地攤貨”。但正是這樣一批批款式不夠新穎,不夠華麗的服裝陪伴我們度過了如它們的顏色一樣的絢爛多彩的童年。那時孩子們總高高興興地脫了隻剩一件單衣,等著大人從竿子上取下一件新衣,最後穿著它在鎮上大搖大擺地走過,仿佛穿上了世界上最美麗的衣服。在山村裏長大的孩子,對這樣一些廉價的衣裳自有其親切與珍惜之處,正如對故鄉的親切,對生命之初,生命本質的珍惜。而它們又伴著善良溫厚的老人們度過同它們顏色一樣質樸沉穩的老年。

“賣電池電筒膠水嘞……”在堆碼雜貨與服裝的磚台之間寬闊的空地上擺著賣電池電筒膠水鑰匙和鎖的攤子。行人對其中某樣東西有興趣就蹲下身用手摸索一番,爾後站起身過另外的攤子看去了。接著在原先那人蹲下的地方又有一個人蹲下。如此循環,如同生命過程的循環,前人走了,後人繼續,而觀察的都是同一樣東西。這樣的小攤子有各樣有趣的小玩意兒,攤子前的人似乎比磚台上大攤子前的人更多。由此可見人們對生活中細微之處的注意大多數時候都是要勝過對重大事情的注意的。不過這些淳樸的鄉民又有什麼樣的重大事情呢?對他們而言,生活不需要如何轟轟烈烈,就如身上生命的源泉動脈一樣,平穩,寧靜。從他們對於細微之處的在意,便能悟得一番生活的哲學。

與賣電池電筒的小攤子比鄰的肯定是一個賣各色涼菜及雞爪的攤子。攤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原來是做甘蔗生意的,不知什麼時候轉行做起了涼菜,雞爪的買賣。而這樣的攤子通常都是在散場之前就賣得差不多了的,因為顧客大多是些孩子,而孩子一般都是幾斤幾包的買的,好像非吃過癮不可。我對此雞爪特別喜愛,除了在湘西吃過這種雞爪,我在任何其他地方都沒有吃到過。至於它的製作方法,我隻是一個外行。

場上其他空地上,或鎮上磚房屋簷下,皆安置了那麼一口兩口炸餅,炸糕的小油鍋。十多年了,炸餅炸糕的人似乎都永遠是同一個人。因為無論任何時候趕場,炸餅炸糕的永遠都是一個老婦人,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來取代這傳統的飲食生意。

場上最引人注目的應該要算那個搭建得最高大的木棚了。裏麵由兩個婦人,一個中年婦人,一個老婦人經營粉麵生意。木棚裏修建了一個灶,放置了兩張舊長桌,桌子上堆著還未來得及收拾的碗筷。乍看之下,你會覺得這個木棚異常窮困,肮髒。但若走進去問老板要了一碗粉坐下來慢慢吃著,便會感覺到那份生活的真。因為你是在一個質樸的地方同許多質樸的人吃著一碗質樸的粉。偶爾有小孩子因辣子濺入了眼睛而大哭,正在煮麵的老婦人便趕緊拿了條濕帕子遞到大人手中。還有一條不知誰家的狗跑進來吃掉在地上的骨頭。一個少婦抱著的一歲多孩子未來得及告給其媽媽一聲就將一泡尿撒在長椅上了。少婦借了老板抹布認真地擦了起來,非擦得鋥亮不可。在這樣的木棚裏,無不充滿了人情的意識,人性的單純與溫馨。

耐心地沿著場子繞一圈,聽得最多的當然是討價還價的聲音。人們常常為了那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毛兩毛錢而爭執不休。我看到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在買一把白粉條正為一毛錢爭執著,在別人看來或許覺得他頑固,老奸巨猾,但我卻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份對生活的執著,堅持與努力。整個場上的年味就融在了人情味裏,而人情味,無不融在這對生活的執著,堅持與努力裏。

在趕場的人群裏愜意地遨遊,如果你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或為都市生活折磨得飽經風霜了的人,那麼最重要的一點自然是要入鄉隨俗了,否則你會覺得自己破壞了一幅和諧的生活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