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水流域的景觀則主要集中在北岸。而最為壯觀的是天開文運與獅洞樵歌。天開文運四個字是1891年的摩崖石刻,位於北岸崖壁間。字乃為顏體,陰文,每字約2.4x1.87米。金黃色的大字渾厚遒勁,其大其高在湘西是首屈一指的。原距河麵三十多米,現在幾乎是緊貼水麵的。天開文運與雅麗書院隔河相對,我念中學時坐在課堂裏便望得見這四個大字。這是人留下的痕跡,當年刻字的人如今早已塵埃落定,隻是這痕跡依然清晰明了,似乎讓我們明白人在自然中是偉大的,可以讓自然將我們牢牢記住。然而人在自然中又是微不足道的,站在雅麗書院裏觀望這四個字,居然隻如跳動在眼中的四顆金色的灰塵,仿佛被一支自然的畫筆輕輕點了一下。但無論如何,你若乘一隻小船(酉水河中船隻不多,行船時間也較少,專為參觀遊玩而下行的船隻則更少,保靖人民一般都忙於務實)劃到崖壁前去瞻仰,是不得不欽佩,生發對同類的敬畏之情的,畢竟整個自然中隻有人讚同與欣賞人的傑作。

獅洞樵歌指酉水北岸懸崖絕壁間的一巨大溶洞,因洞口如獅狀,故名獅子洞。獅子洞前建有一庵,名獅子庵,而建庵原因據說是因為這獅子洞會吞食保靖人民的財富。文學大師沈從文曾在此洞學習過經史。同樣是在念中學的時候,每當淩晨破曉之時,在宿舍樓裏能將清脆古樸的鍾聲聽得清清楚楚。如一曲蕩氣回腸的山歌,它與山歌的唯一區別就在於山歌是從人的身體裏傾吐而出的,鍾聲則激蕩著金屬的野性。而兩者之所以能緊密融合,是因為它們都召喚著虔誠,對自我的虔誠。前幾日我隨同朋友到庵中朝拜點了幾柱香,當然並不是我信佛信神,而是對自我的虔誠。其實不管是中國的佛教還是西方的基督教,所有的宗教並不是要人去信仰一個由人類的奴性創造出來的一個看不見的至高無上的神,而隻是產生對自我的虔敬,神,即是對自我的信仰。我到庵中朝拜主要是想一堵獅子洞的真容,但裏麵的兩位尼姑均對我們說:“洞不讓進,進不得。”

“怎麼進不得?”

“有男女搬了凳子到洞裏做壞事,是大罪過,得罪菩薩,兩年前我們跟局長申請,關閉了。”

“一直關到?”

“當然一直關到,莫會騙你們?”

我俯首仰望頭頂如篷如蓋的崖壁,崖壁上凸出的石柱似要墜下來,滴著水珠,嗒……嗒……倒有幾分難以言傳的禪意,不禁令人眼明心亮。放眼向前望去,寬闊的酉水河在我們腳下如一塊平整的玻璃。我們的祖先,曾經就住在這樣的洞中,那麼洞能不能算是我們棲居的另一個場所?它無疑是自然秘密的一個部分,如今這口溶洞與我隔絕了,還將與更多的人隔絕,它被人類的一道命令限製了。“孤立的美終要變成醜”,這個世界上,本該是沒有醜的,那些心性醜惡的人,不正是將自己與良善的美隔絕起來了而成為醜的麼?我心有不甘,久久地停留在殘酷的鐵門鎖著的洞前,一位朋友勸我:“走了吧,人的好奇心太強了。”是呀,隻有人才有好奇心,這是人與獸的區別,正如隻有人有思想一樣。但人能征服自然,戰勝天災,卻也要屈服在人之下,出於對道德與法律的尊重,我隻得帶著惋惜離開了獅子洞。

酉水河呀,你是湘西人民的母親河,也是大地的一條活躍的血脈。而大地的每一條血脈,都沒有貧富之分,就如這個世界上的每個充滿詩意的地方,不能以一個貧或富字來衡量,如此,才是真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