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落在清幽寅時。
馬車噠噠地在長長青石道中重複韻律,天未放亮,蒙蒙之中魚肚白才爬出一線,府門一路的亭燈還滴著蠟,花紋繁雜的燈罩攏著火光,渲染著一派慵懶氣氛。
拉著馬車的人輕聲數著亭燈,一直數到十五,看住亭燈裏朦朧搖曳的燭火,他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低著頭,輕輕叩門,在院門外候著。未幾,五位婢女依次走出,提著馬車上的木桶依次走進門內,她們身著淺粉色罩衫,搖曳的裙擺連成芙蓉盛開般,裙裾移動之間不露聲響,恰似人一樣未有言語。
碧澹園的道路來來回回,過了折幽林,五位婢女停在軒閣,隻見早就候立的五位身著淺碧色罩衫的婢女,待五位婢女行禮之後,女子之間相互交換過木桶,此時的五位淺碧色罩衫婢女走往內院,繞過曲折的台階,在雲深室內將其注入儲池,水麵漂浮的花瓣翻滾起來,她們一一退出。
楚宜尚待清醒的頭腦在氤氳朦朧中尤是發昏,等眾人服侍她出浴,楚宜微微一瞥浴桶中那一水乳白,鼻尖還縈繞著軟軟的奶香味。攬容室與雲深室原是套間,不過是兩廂隔開。攬容室中,楚宜正由人服侍整理著裳,鏡子中的她看不分明。一列列衣服由婢女們擺開,有四位婢女奉上兩套衣服抖落在前,楚宜隨手一指,須彌,衣服已妥貼穿上,楚宜微伸的雙手放下,楚宜看著鏡子中的人一時沒有出聲。
她是誰?她是大齊國楚氏之女,楚七,她是楚宜。
是的,她是楚宜,隻可惜卻不該是這個楚宜。
不該是這個纏綿病榻養尊處優的楚宜,不該是這個名動上京惹是生非的楚宜,更不該是這個大齊國,天降而來的大齊國的楚宜。
要走出攬容室時,楚宜停在門檻處,手指扣住門邊,一時頭痛欲裂,蒙蒙之中隱約著一聲驚雷劃過腦海,磅礴的雨傾灑而下無邊無盡。
“你真的不要麼?
“此番離去再會恐怕遙遙無期……我說了不是說了是有苦衷的!
“這就是你說的話了?
“你會後悔的,你肯定會後悔的!
“算了。”
那聲幾近於呢喃的算了回響在楚宜的腦海中震得她胸腔生疼,反反複複地在耳邊,清晰可聞,彌漫著蒙蒙暗色無望無邊的情緒,雷聲終於大作,一道道閃電接連掠過明亮此間院落。
女子全身淋得落湯雞一般,發髻彎塌,然而她的背立得直直的,透出幾分倔強之色。
又是一道驚雷,瞬間出現的場景瞬間消失不見,楚宜按住太陽穴,身形踉蹌著,菏澤數步並作上前扶住她。
“主子,你又頭疼了嗎?我去喚太醫來。”
楚宜斂了神思,木板地上裙裾纏繞,不難知道剛才眾人皆驚,此時全都看住楚宜,楚宜看了看菏澤,扯住她的手道:“不妨事的,別勞師動眾的了。準備去祖母那兒請安吧。”
菏澤還想再勸,隻是看楚宜不為所動的樣子知道她心意已定,便低低道:“是,主子。”
扶著門框抬目可見庭院瓊樹枝葉影動,隻一瞬,楚宜便跨步出外。
荷澤、木芙、合蒔、暮葉四位大丫環並排跟著楚宜身後,待至出內碧院,合蒔和暮葉駐步,行禮恭送。
楚宜並未回頭,侯立在院門的兩個丫環芸爾、霞音跟上,隨在菏澤、木芙身後,一行五人走向罄鬆園。
楚宜慢慢繞在一路上的景致,楚府處處生景,仔仔細細看便能察覺這些玄妙,當初建府的時候不知道該追溯到何時,一路上楚宜一言不發,但心裏早已複雜難言。走到太央湖,湖畔圍了一圈花盆,並不見群芳吐蕊,隻見枝芽含苞待放,若隻是些花草倒也罷了,可楚宜看得清楚,早有個香案擺在一側,楚宜一個月以來還是第一次出來,終於難以按捺好奇,她故意看住花盆,一邊停步出聲問道:“那是什麼?”
菏澤順著楚宜的視線看去,景色上好的太央湖此刻微風習習正是秀麗如畫,隻是楚府何處風景不佳,獨獨停在這裏,等看見了太央湖一周擺著的花盆,她心下頓時了然,卻隻道:“回主子,是牡丹。”
楚宜道:“隻是沒有開得盛。”
荷澤抬頭看楚宜,又垂了目,道:“老夫人一月前去般若寺拜佛給姑娘請平安符,此番是為還願,特意叫人收了珍品天台牡丹幼株擺在太央湖,太央湖源自南湖,不可謂皇家水引來,天生寶地,以此還願神明定明老夫人心。”
楚宜心中一動,突然雙手合十道:“祖母心誠至靈,神明可鑒。”
荷澤攙著楚宜轉身:“自是如此,主子這不是好好的了,那邊花匠正上工,主子繞道這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