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妖,即是人與自然萬物
專欄
作者:曾念群
若幹年前,我在一家香港電影工作室擔任策劃,助力公司重啟《倩女幽魂》。我們對黑山進行了顛覆性改造:黑山上最早有了一株海棠樹,然後才有各種飛禽走獸,最後有了人類,人類的過度活動,影響到了黑山上的萬物,於是引發了一場以樹妖為首的人妖之爭……當時我們對新故事的定位,是人與自然的關係,可惜電影拍著拍著,又回到了正邪二元對立的老路上。今看《捉妖記》中的人妖界,如遇電擊——這不正是我們當初想要的麼。
《捉妖記》中的妖異,並非正邪二元世界裏的反麵。胡巴的天性是嗜血的,而他的“生父”宋天蔭卻是個善良人類,在宋天蔭的誘導下,小胡巴學會了素食,不再站在其他動物的對立麵。《捉妖記》中的人類,也不都是正邪二元世界裏的正麵。宋天蔭的善良,僅隻是相對於同類而言。當他獲知發小“小武”是妖時,躊躇著,見死不救,後來連自己親生的小妖王胡巴都給賣了,可見人妖殊途的理念,在人類世界根深與蒂固。
這個故事好就好在,它的人物都不是概念化的,而是成長的。生育之情也好,良心發現也罷,宋天蔭最終衝破了物種的壁壘,趕赴登仙樓拚死相救。在他的感召和影響下,二錢天師小嵐也站到了自己職業的對立麵,而另一個四錢天師羅剛,則是被情侶妖所感化。
《捉妖記》中有兩種天師,一種是被洗腦的天師,一種是不被洗腦的天師。被洗腦的天師一如葛千戶手下那幫馬仔,在“兔死狗烹”的企業文化下兢兢業業地為老大賣命。不被洗腦的天師是少數的,比如宋天蔭的父親,能辨識人與妖的善惡,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職業操守,並為善妖創建世外桃源般的“永寧村”。
《捉妖記》中的妖也有兩種,一種是披著人皮的妖,一種是不披人皮的妖。不披人皮的妖也是少數的,比如小妖王,也許他隻是還沒來得及披上人皮。而披著人皮的妖亦分兩種,一種無害,隻為隱匿人間求生存,一種作惡,披著人皮幹盡壞事,甚至引領天師殘害同類,設宴食妖。
登仙樓是人類貪婪的縮影。導演許誠毅用兩個披著人皮的小萌妖,借著他們與姚晨飾演的廚神的對話,用喜劇的手法道破人類後廚的殘酷性。話說這小妖王嗜血的本性,與人類食肉的天性同理,然誌怪傳說中每每記敘妖食人時,總作驚駭狀,而人食肉的故事,則被製作成膾炙人口的《舌尖上的中國》。
據說許誠毅翻遍《山海經》等典籍,最後為《聊齋》之《宅妖》的情所動,決意拍攝小胡巴。其實包括《畫皮》和《倩女幽魂》在內,我們對誌怪妖異的影像改造,無非就是因緣個中之情。徐克當年拍《倩女幽魂》,嚐試把寧采臣放到一個複雜的社會環境中——鬼也好,妖也好,道也好,都有各自神通,他想看看將這樣一個幹淨的人投入複雜社會,會是何種化學反應。此中“複雜社會”,即指當時的香港。
《捉妖記》的內核其實是暗黑的,它構築了一個物種相殘的世界,並在這個世界裏倒映出了人類的殘酷。但它又用合家歡的好萊塢手段,構造了真人與CG結合的影像世界,令人羨慕。
記得新版《倩女幽魂》開機前,劉亦菲第一次見葉偉信,她說她已在家中琢磨了兩個月的妖感。葉偉信當即讓她放棄,因為新版聶小倩就是一個單純的人——她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寧采臣,誤以為自己與寧采臣一樣是個人。可惜,電影拍著拍著,最後又回到了聶小倩勾引男人的狐媚線路上,最後淪為一部不值一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