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黃的記憶

那年夏天,是一個悲傷的季節,我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樣強烈的悲傷。

考試完的那天下午,我和學買了酒,跑到學校後院的堤壩上,一直喝到第二天的清晨。然後我們瘋瘋癲癲相互攙著東倒西歪地往家走。學邊瘋笑邊說:“你小子無論今後走到哪都別忘了咱們的理想!”我也笑:“放心吧,怎麼可能!”笑著笑著,我卻突然想哭。

我和學有一個共同的理想:長大了,要一起去冒險,走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探索那些未知的奧秘。那年我們才13歲,為了這個理想,我們還激動了好一陣。不知世事的我們單純的認為,這個世界會為我們的理想鋪出一條路來。我和學一起發誓說:無論今後怎樣,我們都要好好讀書,天天向上,無論有多苦,我們都要堅持完成兩個人的理想!

拿通知書那天,我們又去喝酒了,這次是在我們待了6年的教室裏。我們借著酒勁在教室裏亂跳亂唱,我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堅持理想四個大字。終於折騰得沒勁了,我們橫七豎八地躺倒在教室的桌子上。外麵不知道是誰在放周華健的《朋友》,默默地聽完,學伸過手來,搭在我的肩膀上:“兄弟,你走了,誰來陪我。”我以為我會堅持住,但眼淚還是在這樣一句話裏脫眶而出。

半個月之後,父親就從重慶回來了。父親在很早以前就說過,小學一畢業,就要把我接到城裏去初中。我縱然不舍,但還是敵不過父親的拳頭。我不想去重慶讀書的最大一個原因是,我父母已經離婚了,我不想和我父親跟一個年齡隻配當我姐姐的後媽生活在一起。

學對我說:“城裏教學條件比農村好。你能學到更多的知識。為了我們的理想,去吧!”學的這一句話,使我極不情願的心寬慰了許多。

走那天,學執意要送我。他陪著我,一起從村口坐到市裏的汽車。到了車站,又陪我買票。晚上九點多的火車,他就一直陪我到九點,直到我上車後他才離去。連我父親都禁不住感歎:這孩子真有出息!

到重慶後,我每個星期都要給學打一個電話,每次聽到他的聲音,我都會伸手觸摸身邊的空氣,仿佛他就在我眼前。末了,我們總會跟對方說一句:“記得我們的理想!”那樣的時光,現在想來,都覺得特別美好。

後來我們就很少通電話了,改成寫信。一是因為他讀的是縣城的寄宿學校,一般一個月才回家一次。二我和父親的關係,因為後媽的緣故,變得特別隔膜,輕易他是不會讓我碰電話的。我半個月給學寫一次信。我跟他說我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姑娘,教我們體育的女老師跑步很好笑,剛從學校畢業的英語老師被我們班上一些調皮的男生氣得哭……我在紙上天南地北的侃,卻唯獨不提我的生活。

學不知道,那時候我在重慶過得是多麼得不好。父親隔三差五就打罵我,原因是後媽看不慣我的某些生活習慣,我幾乎包攬了家裏的所有家務,包括洗衣和做飯,我的作業沒有人輔導,父親就隻知道帶那位隻會撒嬌的後媽玩。這一切,不止是學,身邊很多朋友我都沒有跟他們提起,他們聽了,我怕他們看不起我,孤立我。而學,我怕他知道了會擔心我,那種遠隔千裏的擔心,是很讓人心酸的。

那一年,我給學寫了很多信,卻隻收到他短短的一封信。他說:“兄弟,你在重慶好好保重,我很好,勿掛念。”

學卻騙了我。

又是一年的夏天,他打電話來跟我說:“我不想讀書了,學校裏一點都不好,我想去廣州打工。”我的心在那一刻涼到了低穀,我囁嚅著,那句話我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掛了電話,我靜靜地望著滿天的星星,想著學對我說的話。他不知道,我們那個共同的理想一直在支撐著我,麵對我這樣的單親家庭,我想過離家出走,但想到那是我們兩個人的理想時我又放棄了那個想法,我應該堅持下來。那不是我一個人的理想。可學,你這是放棄了嗎?難道你忘了我們當初的誓言?“無論今後怎樣,我們都要好好讀書,天天向上,無論有多苦,我們都要堅持完成兩個人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