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可是微安忘記了舅媽的絮叨,舅媽卻並不會忘記了她。
當初微安之所以來這所學校,完全是靠了舅媽的麵子。她是這所學校受校長器重的高三的英語老師,微安的父母離婚,各奔東西,無暇關注微安,就將她交給了姥姥,而最疼愛姥姥的小舅,自然是擔負起微安暫時的家長角色。
微安從小就被舅舅喜歡,甚至勝過與她同齡的表弟。所以每次回到家裏,表弟懶散,不肯關了電視學習,舅舅便大聲嗬斥他說,你要有你表姐一半的用功,就不會每一次都被人擠到下遊去了。表弟心裏不滿,但並不會直接表現出來,而是每次睡覺前,看到微安亮著的燈,都會恨恨砸一下門,便跑開了。微安對於這樣的敵意,並不放在心上,況且在人屋簷下,微安也學會了容忍,隻要可以順利地讀完高中,考上一所喜歡的大學,最好,是能與樸至在同一所學校,那麼,微安可以忍耐一切的煩惱。
但還是有一次,舅舅抄起笤帚追上來打表弟的時候,他大喊出來:別以為她在你眼裏就那麼完美,聽說她還跟我們年級的頭號帥哥早戀呢。這一句過後,客廳裏有片刻的安靜,但這安靜裏,卻隱藏著暗湧的波濤。第一個發作的,是正在收拾碗筷的舅媽,她很嚴厲地看著微安,冷冷吐出3個字:真的嗎?!
微安一直懼怕舅媽,所以看到舅媽威嚴的麵孔,幾乎快要哭出來,但她還是極力忍著眼淚,低聲回道:我沒有。卻不想,這3個字引來舅媽更大的憤怒:撒謊!你們老師早就給我說過了,你自己不好好學習也就罷了,還幹擾人家優秀分子!
微安的眼淚,終於嘩嘩流了出來。她站在客廳裏,感覺自己像一隻要逃竄的小鼠,可是明晃晃的地板上,卻沒有一個洞口,可以讓她能夠安放自己的心。是舅舅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說,回去溫習功課吧。微安的心,才在倉惶之中,找到了一絲的依靠。
4
微安第二天在學校的鵝卵石小路上,遇到了樸至。樸至見她低頭不語要擦肩而過的冷淡,依舊是笑:三日不見,當冷目相看呢。微安想要笑的,眼淚卻是先於微笑,流淌出來。
樸至慌了:微安,誰欺負你了嗎?微安搖頭,隻說:要上課了,趕快去教室吧,老師看到了不好。樸至卻是攔住她:為什麼不好?你究竟怕什麼呢?怕你那個自己是小痞子還嫉妒別人開心的表弟嗎?或者,是你威嚴的舅媽?
微安的心,像是被人重新撕開了傷疤,那血流出來,洇濕了包裹著一顆心的外衣。
微安沒有停下來繼續回答樸至的問題,她知道現在應該做的,就是離開樸至,遠遠地離開。這是對樸至的最溫暖的好。
微安被老師找理由調了座位,在前排老師們觸目可及的位置。上課的時候,走神,她再也看不到窗外可愛的連翹,或者潔白的玉蘭。更看不到樸至的影子,被陽光投射到她的桌麵上,她用鉛筆,為他輕輕勾勒一個輪廓。她與樸至,一南一北、一前一後地坐著,彼此尋不到目光,也找不到可以相遇的小徑。
班裏關於微安與樸至的流言,並沒有因此散去。依然有嫉妒微安的女生,在課下的時候,故意聚在她的周圍,嘁嘁喳喳地提起樸至,說他剛剛獲得省裏數學競賽一等獎,又說他有可能被保送去某個名牌大學,還說有些人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成績不好,還試圖攀附一株高大的法桐。
微安常常難過,但並不搭理,可是她卻並不能阻止樸至。終於有一次,幾個女生在走廊上,正說得歡暢的時候,恰好被樸至聽到。樸至當即走到那群女生麵前,讓她們道歉,起初她們還試圖爭辯,最後還是沒有抵得住樸至的堅決,寫了紙條,給微安道歉說對不起。
當天放學的路上,微安攔住樸至,她想要冷漠,說:以後我們不要再做朋友,你有你優秀的保送之路,我不過是一片綠葉,沒有人會希望葉子遮住了花朵。
微安以為這樣傷人心的話,足夠讓驕傲的樸至轉身離開。可是,樸至卻是朝她大喊:知不知道,你快要丟掉你自己了!綠葉還懂得追尋陽光的方向,你卻連一份友情都不敢接受!難道你就希望在這個學校裏,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嗎?你忘了你說過的話,要與我考同一所大學了嗎?你逃避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
微安終於蹲下身去放聲地哭泣。這是她到這所學校以來,唯一放聲的哭泣,是這樣的大哭,讓她又重新感覺到昔日樸至給予她的溫暖,那種春天陽光遍灑在書桌上的溫暖。
微安知道,這一次的眼淚裏,不再有任何的懼怕與惶恐。
孫強摘自《新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