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怕舅媽回來看到。我裝著不懂,大口地吃,一直咽得流下淚來。看著她匆忙將蘋果核拿去丟到豬圈的背影,那一刻,我決定帶她走。
她卻不肯,過了70歲的她,再也不肯離開家鄉一步。那以後,我隻能匆匆地回,看看她,再匆匆地走,不再讓她為無法愛我而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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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大學。假期回去,她越發蒼老,很瘦,更是少言。
2004年的冬天,她已經是83歲的高齡,去我家之前,她腳扭傷了,走路不太方便。我為她的到來欣喜不已,將她從車裏背下來,再背到我的房間。
時隔多年,我終於又睡到了她身邊。她的白發,在夜色中清晰可辨,令我心疼,令我傷感。
因為行動不便,那些天,我堅持背著她去客廳、去衛生間、去樓下曬太陽,像小時候,她背著我那樣。
男友來,她讓男友坐在客廳的陽光底下,眯著眼睛看,問東問西。晚上,我躺下,她坐在床上,說:“妞妞,那人好像脾氣不太好呢。”明白過來她是指男友,我笑笑說:”他就嗓門大。”
“不是。”她認真地說,“我看他麵相,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妞妞,你得找個會疼你的人。”
我一愣,想說什麼,卻住了口。不知道她為何這般敏感,男友在我家裏,一直都是竭力討好我的,爸媽都覺得是我脾氣不好,總欺負他;可是她真的沒有看錯,男友的確暴脾氣,我們常會為了一些小事爭執,和好,又爭執。
“你被寵慣了,找個人得寵你才行。”她又絮叨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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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了下來,腳恢複得很慢。我想等她腳好一點兒,帶她出去看看,可是她卻執意要走,在離春節還不到一個月的時候。
舅舅來接她回去。我背她上車,她坐下,拉著我的手不鬆。“妞妞,妞妞……”隻是喊,覺得她想叮囑什麼,卻不說,渾濁的目光裏,有隱隱的擔憂。
車門關上,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我知道她擔心什麼。我隻是不知道,她為什麼一定要走。
她還是走了。
回去3天後的晚上,她心髒病複發,離開了這個世界,掌心裏,攥著我給她買的一對金耳環。
沉浸在悲痛中的家人,傷心地接受了她因病去世的事實。而我,握著她已經失去了體溫的手,流不出淚來。我覺得我手裏握著一個別人不知道的真相,一個她向世界隱瞞了的真相:這位老人,她是死於對她最心愛孩子的擔憂。
這麼多年,她的心髒承受了高原氣候的侵襲、長途跋涉的顛簸、艱苦生活的磨礪,卻沒有抵抗過去愛的擔憂。她一直擔心我會受另一個人的委屈,她更擔心我的未來,會落入到這種委屈裏。因為這種沉重的擔心,這一次,她沒有抵抗過去……她清晰地預感到了,所以,才急急地走,一直把對我的愛,帶到了天堂。
她走後,我想了許久,決定不為自己的過錯負疚,因為這不是她想要的。我隻是要求自己靜下心來,耐心等待一個像她那樣寵我、照顧我的人,認真地對待生活、感情和自己。她離開7年後,我等到了那個人。
對不起,外婆,讓你在天堂等了那麼久。現在您可以放心了,放心我的現在和未來。
張甫卿摘自《戀愛婚姻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