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以為這輩子就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誰知,她重新出現了。
撿破爛的生意應該還不錯,因為出租房裏陸續增添著鍋碗瓢盆,越來越有一個家的樣子了。可我,卻不想在她的嘮叨和庇護下生活。
那天,趁她出門撿破爛,我在破衣櫃裏翻東西。據我所知,來這個城市之前,她賣掉了服裝店。那麼,應該有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藏在哪裏。當然,我不會平白無故拿走這筆錢,我會給她寫一張借條,然後用這筆錢為自己拚下半壁江山。等混出個樣子,再將這些錢悉數奉還。
翻來翻去,破舊的衣櫃裏,除了兩大包袱沉甸甸的衣服,什麼都沒有。我疑心她將錢藏到衣服裏,於是一件件地抻開看。
第一個包袱裏,全是花紅柳綠的小孩兒衣服。每一個年齡段都有兩套,一男一女。從幾個月大,一直到五六歲,一年四季,每年8套。我的手忽然哆嗦起來,腦子裏一個閃念:這些衣服,如果我的女兒穿上,應該正合適。
再打開第二個包袱,我的眼淚下來了。那裏麵,是一套又一套的新棉衣。大紅的、帶花的、鑲了蕾絲邊的,一共是5套。我驟然想起,18歲之前,每年的冬天,因為堅決不穿她做的棉衣,她總要連打帶鬧和我沒完沒了地吵。
我沒想到,在我和她已經決裂的、杳無消息的5年中,她竟然還沒停下手中那固執的針線,密密麻麻地做了這一包袱的,也許這輩子我都不會穿的棉衣。
心底最柔軟的角落驀然坍塌,趴在那堆棉衣上我大放悲聲,甚至,連她進門都沒有聽到。
而她,看到自己的秘密被發現,眼圈也紅了。她哆嗦著撫摸那些棉衣,第一次和我服了軟:“冤家啊,你不知道,媽每年給你做新棉衣的時候都告訴自己,衣服做好了,孩子就回來了,可你的心怎麼那麼狠啊,說不要我就真的不要我了。這次要不是監獄管教打電話,我知道你這輩子都不會要我這個老婆子了……”
我攥著她粗糙的大手,哽咽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又指著那包小孩兒的衣服說:“多少個黑天白夜的,我猜想你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想得頭都破了還是想不出。沒辦法,我隻能男孩兒女孩兒各做一套。我想的是,不論你什麼時候回來,孩子都能穿上姥姥給做的合適的衣服。可我等了5年啊,你到底也沒讓我看一眼外孫女啊。”
我一直以為她巴不得我死,我一直以為她對我沒有絲毫的愛,可這兩包藏在箱子底兒的衣服,替這個從來不會說愛的女人暴露了所有的深情。
4
我終於肯叫她一聲“媽”,也終於肯聽從她的要求出去打零工。對於未來,我沒有過多奢望。我活著的唯一責任就是,在她走不動的時候,做一口熱飯喂到她嘴裏。
聽了這話,她淚眼婆娑地擦眼睛。一轉身,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火車票:“我不用你給我養老,眼下要緊的,是將女兒接過來。”頓了頓,她低頭說,“你這個做媽的,怎麼能丟下自己的閨女?”
我不知道她費了多少周折打聽到吳剛家的地址,但看到火車票的一瞬,我突然一刻都不能等了。她陪我上了火車,兩天一夜的火車,她一直處於極度興奮的狀態,不斷問我女兒的樣子。看到我的眼淚,又摩挲著我的手絮叨地回憶起,當年她去鄉下看我,也是這樣來回哭一路:“有什麼辦法,你爸不在了,我一個人做生意沒時間管你。你不知道,那時每看你一次,我回家都要哭十天半個月。最大心願就是將你接到身邊來,要不是你奶奶死,你恐怕根本不會跟我過……”
我揉著眼睛掉眼淚,恍惚的瞬間,似乎看見十幾年前的她,同此刻的我一樣,抱著簇新的衣服想念著孩子的樣子。原來,天下媽媽的心,都是一樣的啊!
吳剛的媽媽不同意我們帶走孩子,我正傷心絕望時,媽媽“噌”地一下從書包裏掏出一疊紙,竟然是“購房合同”。原來,在我們出發前,她竟用所有積蓄,付了一套小戶型的首付。
城市的環境終究要強於鄉下,吳剛的媽媽這下無話可說了。女兒終於回到了我身邊,不過,這個丫頭和當年的我一樣固執,對我和她姥姥,一直用敵意的目光盯著。
我生氣、惱火,想要解釋自己這些年的消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她偷偷將我拉到一邊開解:“別說了,有血緣在那裏,沒有焐不熱的心。”
那晚,半夜起來上洗手間,月光下看到她抱著睡熟的女兒在嘮叨:“孩子,不要恨媽媽。媽媽的愛就像藏在拐角處的小精靈,隻要你肯轉個方向,一定就會看到!”
那個瞬間,我清晰看到,拐彎處的母愛,閃著熠熠的光芒……
李小琳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