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壽沒有急著開口,而是伸出右手,用衣袖擋在了臉前。我知道,師傅流淚了,隻是他不想讓大家看到。這不是矯情,而是不希望自己的離開,給寺裏帶來更多的感傷。
擦幹眼淚,師傅走到那個可愛的小和尚麵前,伸手把他抱了起來,“虛遠啊,我走了之後,你可記著不能再淘氣了。”
“延壽師傅放心,虛遠會很聽話的,隻是延壽師傅你會不會想我啊。”在延壽懷裏的的小虛遠覥著臉,有點拘謹的樣子。
延壽嗬嗬一笑,整理了一下虛遠衣襟,“我會想你的,但是虛遠你不能想我,你心中要想的,是佛,是願,是更遠的遠方,是彼岸的淨土。”
虛遠聽得半懂不懂,但最後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延壽把他放了下來,然後轉而對眾僧說道:“佛是沒有家的,因為天下便是他的家,佛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因為眾生苦惱皆係於情欲。佛說淨土,便是彼岸,永明寺隻是你我修行的一隅罷了。修行之法,應放眼天下,心安自得,莫要犯了癡念。”
師傅說完,又轉身回屋,沒有關門,也沒有讓眾人離去。這是他最後一次在永明寺眾僧麵前說佛,以後不再會有機會了。
眾僧聽完延壽一番教誨,有的如醍醐灌頂,立即轉身離去,有的若有所思,緩步而去,漸漸地圍在院子裏的人都散了去。
我看著院子裏那幾棵桃樹,熟了的桃子已經摘完,隻掛著三兩片的老葉,待到一年桃花發,人麵笑靨不相見。
清晨的鍾聲還沒敲響,延壽便早早喚道凡來把我給叫了起來。我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子裏,延壽已經站在了那裏,而道凡挑著擔看著我。
擔子裏裝的都是延壽多年心血所著,還有一些珍藏本的經文,據說有其中有一部分還是當年玄奘法師西行時從天竺帶回來的。
我看著道凡那模樣,又看看延壽的裝備,恍惚間似是以為這是唐僧跟沙和尚,而我就是孫猴子,隻是不知道八戒二師兄在哪?
我知道,這是準備出發了,隻是真要走了,難免有點不適應,還是忍不住問延壽:“師傅,我們這是真準備走了?”
延壽指著道凡身邊的擔子,說道:“你挑。”
啊?我看了看那沉重的兩籮筐經書,這是要人命呐。
七八月天亮得早,我們沒有走正門,而是上了後山,朝側門而去。走到香積廚的時候,延壽走了進去,站在運木井前。
道凡知道延壽的心意,急忙走上前去,拿起水桶從井裏打起一桶水放在延壽麵前。延壽伸出雙手,捧起一捧水來,然後喝了下去。
“道夕,你要不要來點?”
“好,師傅。”
我走上前去,也捧起一捧水喝了下去。還是那般甘甜清冽,沁人心腑。
“道夕,你說這井中有物否?”
我不知道延壽又提起我跟他初見時的井物之說是何意,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麼開口。延壽走到井前,說道:“井中有物,井中無物,但井還是在這裏,我等參佛,切莫被外物所繞,有物無物,皆不在我心,應如這運木井一般,不動不念,隻看那井水甘甜如常。”
說完,延壽不再留念,大步朝門外走去。
我不知道寺裏的人有沒有發現我們離開了,但我想,他們也一定會記著永明寺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品行高潔的高僧,照亮了整個五代十國禪門的天空。
“師傅,你說我們這麼一走,以後還會不會回來?”我心裏其實挺舍不得走的,主要是對天台山不是很感冒。那地方一聽名兒就知道肯定是深山老林,人跡罕至的地兒。陪著兩個
不講“情義”的和尚呆在那地方,我怕時間久了自己會憋出毛病來。
“道夕,天台山是為師出家之地,正適合你潛行習武,莫要再所言。”
小心思一下被延壽看穿了,我也不好再問,跟在道凡屁股後麵,默默地朝前走著。去天台山就去天台山吧,反正呆永明寺裏也是整天麵對這兩沒樂趣的和尚,早就習慣了。
別了,永明寺,別了,杭州,別了,我的塵世。
卷尾詞
雋語紅昏,風波盡散去,雁去隨雲霧隨風,事了紅塵若夢。刀光劍影流水,血雨腥風過眼。此去天色漸明,歸林便是閑情。
第一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