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舅很晚才回到家,外公一把將他摟在懷裏,問:“送到了?”外舅使勁地點頭,沒說話,卻慟聲哭了。

那天夜裏,外舅做了一個惡夢,夢見村支書拿著一把白亮的刀子,像一道閃光狠狠地割下大黑的鞭子。大黑四腳騰空掙紮,蹬掉了那把白亮的刀子,汪汪地吠出聲來……外舅就是那時被狗吠聲驚醒的,睜開眼,卻真的聽到有狗吠聲在院門外。

他拔身起床,出門來,見是大黑回來了,身後還跟著一條不知誰家的黃毛母狗,卻都被夜露打濕了,身子還在寒風中抖。

天還沒亮,是村支書跑來擂門了,還硬硬地喊了外公的名字。

外舅去開門,支書劈頭衝進來,就罵:“明裏說是給我送大黑,暗地裏卻是拐跑我家二黃。”話到明處,外公外舅才明白昨夜跟來的是村支書家的二黃。

外舅辯解,支書卻不依不饒,嚷道:“用不著沉思,就料定是你家大黑幹的勾當,這叫什麼來著,就叫一條道上的一樣黑……”說罷,就徑直拉起二黃往外走。

二黃卻掙紮不肯走,大黑又哀哀的吠叫了幾聲。

外公跟到院門外,外舅聽到外公悄聲說:“改天,我,我再送大黑去。”

“別,別啦……你家大黑根子有問題,狗黑人不白,我還不敢……”支書不回頭,卻擲下話,甩腿就走。

過了除夕,又過了元宵,外公終沒有將大黑送給村支書。但大黑還是惹了禍:外公仍然被戴高帽遊村,身後還跟著大黑,大黑也戴上了紙帽,帽上寫著三個字:強奸犯。

這倒沒有冤枉大黑,因為正月開春時,二黃就有了。

後來二黃還產下了三隻小狗,都是黑毛的。

陳勇賞析:

“過了除夕,又過了元宵,外公終沒有將大黑送給村支書。但大黑還是惹了禍:外公仍然被戴高帽遊村,身後還跟著大黑,大黑也戴上了紙帽,帽上寫著三個字:強奸犯。”這段文字可謂小說的文眼。字數雖不多,卻蘊藏著許多東西。

動亂年代,不僅人遭殃,大黑狗也未能幸免。“大黑也戴上了紙帽,帽上寫著三個字:強奸犯。”這句話一方麵頗有些黑色幽默,另一方麵又極具批判鋒芒,令人拍案叫絕。

現代工業社會中,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增加,人們往往會變得世故、虛偽、懦弱或者殘酷等等,哲學家把這個過程概括為“人的異化”。現代社會的複雜與殘酷,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泛濫,使人類被欲望所蒙蔽,迷失了自己,人性也變得扭曲。在我看來,“人的異化”不僅及人,也及物。《黑狗惹的禍》給我們帶來新的生活與藝術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