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的時候,我不顧奴才宮婢的阻攔,一意爬上高高的牆頭,想要拾起落入高牆裏麵的紙鳶,然後看到了從此與我糾纏一生一世的人。
偌大的荒涼的院落,遍地落葉凋零,一個小小的人兒,眼睛睜得大大的,皮膚白到透明,個頭與我差不多,他大概是聽到了聲響,所以轉過頭來定定地盯著我看。我興奮地對他喊:“你是誰?”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難道是看呆了?於是我又喊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剛被我騎在肩頭的奴才小聲地提醒我:“主子,我們快走吧,皇上知道了定會責罰奴才們的。這個地方,皇上下過旨,愣誰也不敢進去的。小主子,咱們趕快回去吧!”他在牆頭下戰戰兢兢地來回走動,不安生地像隻熱鍋上的螞蟻。
我不理他。
我是大興國唯一的皇長孫。那時候,我隻知道父皇與母後遭人刺殺,我被皇祖父接到皇宮裏躬親撫養。父皇本來就是既定的太子,父皇死後,皇祖父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我身上。我成為了整個皇宮的寵兒,沒有人敢觸犯皇祖父的權威,自然也沒有人敢忤逆我的意思。
以前,我從未來過這個地方。皇祖父特意下令,在整個皇宮,允許我隨意走動,誰也不許限製我的自由。所以,在皇宮裏每天上演的戲碼就是,我在前麵肆無忌憚地跑,身後一堆奴才宮婢心驚膽戰、氣喘籲籲地追。近了怕我生氣,遠了又怕我跌著,皇祖父再給他們治個失職之罪,萬一逆了龍鱗推去午門斬首,就得不償失了。我那時懂得什麼?自小站在高位,大概也視低賤之人的性命如草介吧?一心隻為自己取樂,卻罔顧了許多人的幸福。
我在牆頭盯著他,他也盯著我。平時身邊的人是沒有膽量招惹我的,連引起注意的勇氣也沒有。因為他們明白,冒險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五歲的時候,看著我睡覺的宮女因為太困倦在我床邊睡著了,結果我打了個滾就從床上跌落,導致額頭落下了傷痕。皇祖父當即大怒,派人將那名宮女拖入中庭鞭笞而死。然後劈了我的床,重新給我布置了一個即使翻十個滾也落不到地上的大床。七歲有一次,我剛從荷花池裏捉魚出來,一身狼狽,風風火火地往前跑,一不小心撞到了剛剛得寵的韋貴人身上,弄濕了她華貴的衣服,她生氣地隨即揚手給了我一巴掌,然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聽人說,她被皇祖父打入冷宮了,皇祖父對她說這話的時候一點情麵也無,她哭得梨花帶雨,聲音哽咽地不成樣子,執拗地解釋,說她不知道我是誰。皇祖父隻是瞥了她一眼,說:“如果你知道他是誰還敢這樣的話,你認為你現在還有機會出現在我麵前嗎?”自此之後,大興國上下,無論是權貴重臣,還是升鬥小民,都知道我是皇祖父掌中的明珠,誰也碰不得,誰也不敢碰。
他沒有轉過眼睛,還在看著我。他長得真好看,不過身體有些瘦弱。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聽人說過宮裏有這樣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孩子?否則,我就不用每天拚命地找樂子,就會有一個相合的玩伴了。
突然,一聲突兀的尖叫打破了我們視線的交集,一個一臉塗脂抹粉已讓人辨不出真容的女人從黑黝黝的屋門奔了出來,頭發散亂,發釵斜墜,衣服外敞,全然沒有正經婦人的模樣。這個女人幾乎連滾帶爬地一把抱住他,口中喃喃不停道:“軒逸,我的好軒逸,你怎麼在這裏?你怎麼沒有陪在娘身邊?”他抬起臉打量了一下麵前的女人,眼神陌生。那女人絲毫不顧儀態地對他又哭又親,淚水鼻涕全部蹭到了他的臉上、衣服上,他仍然無動於衷。
軒逸?應該是他的名字了。他不理我,我自有辦法知道他的一切。我朝著他的方向笑了笑,心滿意足地踩著奴才的肩頭從牆上下來。他們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說:“主子,您不要紙鳶了嗎?”
我輕快地向前走去,答道:“不了,我現在要去找皇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