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向本貴,苗族,1947年出生,湖南沅陵縣人,中國作協會員,湖南省文聯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已出版長篇小說《蒼山如海》《鳳凰台》《鄉村檔案》《盤龍埠》等十部,中篇小說集《這方水土》《向本貴小說選》等四部,《蒼山如海》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並被評為向建國五十周年獻禮十部長篇小說之一,根據《蒼山如海》拍攝的同名電視劇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這方水土》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中篇小說《災年》獲《當代》中篇小說獎,有三部中篇小說拍攝成電影。
一
劉躍沒有想到自已這麼快就完成了角色的轉變。他覺得這個角色很陌生,很新奇,還有一種他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壓力。這天,劉躍是坐著一輛破舊的桑塔納來到筆架山鄉的,說得光彩一點,他是筆架山鄉黨委書記郝明文開著鄉政府的那輛破舊的桑塔納從省城接到鄉政府來的,吃過早飯從省城出發,九百多公裏的路程,到筆架山地界快要天黑了,桑塔納重重地蹦了一下,過後就像簸米一樣不停地顛簸起來,郝明文說:“我們已經從319國道下來了,這是通往我們筆架山鄉的一段簡易公路,十八公裏,坑坑窪窪,一點都不好走。不過,再過一個月這段簡易公路就變成水泥路了,到那時,這條路什麼車都可以跑了。”
郝明文的話還沒有說完,劉躍就看見簡易公路的兩旁有許多的人在往回走,他們有的扛著鋤頭,有的扛著鋼釺鐵錘,有的推著獨輪車,桑塔納從他們身邊開過的時候,他們都把頭扭過來,臉上帶著笑,有的還向桑塔納招手。郝明文說:“筆架山鄉的農民很樸實,很善良,你隻要為他們辦實事,辦好事,他們就擁護你,喜歡你,吃苦受累他們都不在乎,這些日子我一直陪著他們在這裏修路,天黑了要他們收工他們都不願意走。”
這一路,郝明文都在說筆架山鄉的工作,說得最多的是筆架山鄉辦旅遊的事情,郝明文說:“劉副書記你來得好,一定要助我一臂之力,把筆架山鄉的旅遊辦成功,讓筆架山鄉的農民從中得到實惠,盡快富裕起來。”郝明文頓了頓,說,“你們住在大城市,對農村的情況可能並不怎麼熟悉,實在說,一些偏遠農村的農民還是比較貧窮的,交通不便,沒有經濟來源,僅僅靠種那幾畝田地也就弄個肚子不餓著。就像我們筆架山鄉,那些沒有人在外麵打工的家庭連台彩電都買不起,巴掌大個黑白電視看起來還總是飄著雪花。我真的著急呀。”
劉躍說:“放心,我會盡力做好你交給我的工作,為我們筆架山鄉脫貧致富出力。”隻有一天的接觸,劉躍對這個比他的年紀小得多的鄉黨委書記的印象很不錯。他也知道這位年輕的郝書記年初的時候才從縣委辦下來,他曾經是縣委辦公室副主任,是縣委辦的一支筆杆子,他是下來鍛煉的,一屆鄉黨委書記做完,他就又會回到縣委辦去。劉躍從這位年輕的鄉黨委書記身上發現了他的幹煉,他的銳氣,他的謙和,他覺得他應該是一個有培養前途的好青年幹部。可以預料,他在筆架山鄉工作的這幾年,是會為筆架山鄉的群眾做許多實事的,群眾也會因此得到實惠。
這天吃過晚飯,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鍾了,郝明文對劉躍說:“劉副書記,你還是不能休息,我們要開一個會,一些事情我要在會上說一說,明天我要到縣裏去一趟。”
劉躍笑說:“郝書記開了一天車都不說累,我坐車的人能說累麼。”跟著郝明文到二樓會議室去了。
鄉幹部們早就到齊了,大家圍著一張大大的圓桌坐那裏扯談,劉躍進來的時候,郝明文帶頭鼓起掌來,大家見狀也都連忙鼓掌。郝明文對劉躍笑說:“劉副書記,你看大家都歡迎你啊。”
過後,郝明文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把大家叫來開會,有這樣兩個方麵的意思,一是我們鄉新來了一位副書記,跟大家見個麵,認識一下。我們鄉這次來的這位副書記可不是一般的副書記,他是一位作家,是來掛職體驗生活的,他在這裏的時間跟我們也不一樣,我們一屆要做三年,他的時間是一年,明年的這個時候,他又要回到省裏去。我可不管這些,我說劉書記是及時雨啊,我們要請劉書記發揮他的特長,為我們辦旅遊做一些文化方麵的創意和策劃,讓我們筆架山鄉的旅遊有特色,有文化內涵。”過後,郝明文開始談工作,他說的還是筆架山旅遊的事情,他說:“我們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這就是要給筆架山鄉的群眾辦一件好事,實事,讓筆架山鄉的群眾真正得到實惠,盡快富裕起來。這個好事實事就是把筆架山鄉的旅遊搞起來。一個月之內要把水泥路修好,三個月之內要把筆架山和怡溪的旅遊設施建設好,我說的旅遊設施不僅僅是把漂流的河道疏通一下,買幾隻橡皮船,在筆架山修一條便道,我們要讓來我們筆架山旅遊的人感受到一種文化的氛圍,讓他們有所思,有所想,有所記憶,這樣的旅遊才有底蘊,人家才會來了一次來二次,人家也才會把口袋裏的錢往外掏。我為什麼說劉書記來得好,他是作家,一定能幫我們做好這個工作的。當然,辦這些事情首先得投入,得花錢,買橡皮船要錢,修亭子要錢,修建各種配套工程要錢,我初步估算了一下,啟動資金最少也得砸下五十萬,不然這個旅遊就辦不起來。可是,我們鄉是窮鄉,鄉政府拿不出錢,群眾也拿不出錢。招商引資也不行,別人不肯到我們這窮鄉僻壤來,來了也未必辦得成事,聽說前幾年來了一個辦礦的,礦沒辦成,卻把我們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拐騙跑了。不是誠心來投資的老板我們不要。我們也不貸款,貸款是要還的,我們也不搞攤派,那樣增加農民負擔。我們的辦法隻有一個,自力更生,群眾出工出力,我們找門路要錢,向縣裏要錢,向企業界的朋友要錢,眾人拾柴火焰高嘛。明天我又要到縣裏去,上次要得了三十萬塊錢修水泥路,但那不是錢,是水泥,我要把水泥運回來。這些日子把路麵弄平整了,就開始打水泥路麵。當然,我還會找門道要錢的。希望大家開動腦子,放下架子,找門道去弄錢。”
郝明文說過,就要大家發言,首先發言的是鄉長田中和。不過他的發言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是支持郝書記呢還是對郝書記辦旅遊有看法,他說郝書記從縣裏下來,熱情高,幹勁大,希望能做點政績出來,讓筆架山鄉盡快地富裕起來,這很好。他一定要想辦法從縣裏甚至市裏弄點錢來,支持郝書記的工作。過後他話鋒一轉,說:“我和郝書記分了工,他抓旅遊,我抓農業生產,往後旅遊上的事情你們找郝書記,農業生產上的事情你們找我。”
田鄉長這一說,會場冷了好一陣,不過,後來人們還是都發了言,有的說也可以弄到錢來的,許多的幹部則是表決心。劉躍這是第一次到鄉下來參加這樣的會議,不知道深淺,他也作了表態發言,他說他雖然是個掛職副書記,但他要和大家一樣,為筆架山鄉辦好旅遊事業作出一份努力。
劉躍的發言得到大家熱烈的掌聲。郝明文說:“你剛來,要你出麵弄錢我們有些不好意思開口,這幾天你的主要任務是熟悉筆架山鄉的情況,當然,進入角色越快越好,我們的計劃,國慶節要迎來第一批客人,收獲第一桶金。”
散會之後,劉躍正準備睡覺,郝明文又敲門來了,“劉書記從大城市來到這窮鄉僻壤,肯定有許多不適應吧。”
劉躍說:“我覺得很好啊。跟郝書記接觸才一天的時間,讓我學習的東西真不少。”
“你別給我戴高帽子。”郝明文這樣說過,就把眼睛盯著劉躍,“你以後可別把我寫進你的書裏去啊。我聽說過,一位專門寫官場小說的作家,平時沒事就把一些官場上的朋友邀到一塊扯談,後來這些朋友讀他寫的小說,發現他們說的話全都被他寫進書裏去了。”
劉躍笑道:“文學創作來源於生活嘛。”
“這個我知道。不過,在作品裏麵看到自已說的話,甚至看到自已的影子,心裏總還是有些別扭的。”郝明文過後說:“我看過你的檔案,你從小在城裏長大,對農村工作不是很熟悉。我給你配一個助手,有什麼困難你可以找鄧積德同誌,他是我們筆架山鄉的文化站站長,文章也寫得好。”
劉躍說:“郝書記,你這樣信任我,我真的有一種壓力呀,隻怕會讓你失望的。”
“盡力了,就行了。”郝明文頓了頓,說:“可惜你在這裏隻有一年時間,不然我們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劉躍笑道:“你也不會在這裏待多久的,縣委辦離不得你這支筆。”
郝明文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憂慮,說:“越是這樣,我就越有壓力,我現在想的是怎麼把筆架山鄉的旅遊辦好,讓農民群眾得到實惠。基層跟你們上麵不能相比的,要想做好一件事情,談何容易。”
劉躍突然覺得這時的郝明文跟他在車上,在會上見到的郝明文完全是不一樣的人了,他心裏也有苦惱和憂愁呢。說:“憑你的工作能力和幹勁,肯定會把筆架山鄉的旅遊辦成功的。”
郝明文隻說了兩個字:“難啦,”過後就走了。
這天晚上,劉躍有些失眠。今年年初的時候,省作協決定選派幾個創作勢頭旺盛的中青年作家到基層掛職體驗生活,劉躍也被選中了,他被安排在離省城九百公裏外的筆架山鄉任鄉黨委副書記,轉組織關係,辦調令,交接單位的工作,轉眼就過去了幾個月,直到今天才終於走出省城。劉躍祖祖輩輩都是城裏人,他在城市的一個深深的巷子裏長大,他接觸的是做生意買賣的商人,是上班的幹部,是小門小戶的市民,他的作品全都是寫的城市年輕人的悲歡離合,全都是市井街巷的人情世故,讀者說他的小說雖然好看,卻不耐咀嚼,評論家說他的作品少有厚重,底蘊不足,他便萌生要到農村來生活一些日子的念頭。這個鄉雖然偏遠落後,但民風古樸,更有像郝明文這樣想辦事的黨委書記,就十分難得,他暗暗地下定決心,不管日後遇到多大的困難,都要好好的工作,幫郝書記一把,把筆架山鄉的旅遊搞好,讓筆架山鄉的群眾在生活上有一個質的變化,自已才不枉大老遠的到這裏來一趟。
二
第二天吃過早飯,鄉文化站站長鄧積德來到劉躍的房間,問道:“昨天晚上睡得好吧?”
“剛來,有點失眠。”
“農村的條件不能跟城裏比啊。”鄧積德過後問道:“劉書記,用你這個城市人的眼光來看,我們筆架山鄉能把旅遊辦起來麼?”
劉躍心想鄧積德怎麼問起這樣的話來,笑道:“我覺得農村什麼都新鮮。”
“這樣說,我們筆架山鄉還是可以辦旅遊的羅。”鄧積德頓了頓,說:“大家擔心的就是錢花了,旅遊設施建起來了,卻沒有人來玩。”
劉躍突然想到昨天晚上郝明文在他的房間說的話,正色道:“我剛從城裏來,農村的工作我一點都不懂,就別說辦旅遊這個工作了。我認為,鄉政府既然做了決定,我們就要全身心地投入到這項工作中去,旅遊沒開始辦,怎麼知道沒有人來玩呢。郝書記要你做我的助手,在旅遊文化上麵動動腦子,搞搞策劃,這個事情你還得多給我出主意。”
鄧積德說:“這個我知道。”
劉躍看見鄧積德欲言欲止的樣子,心想他一定還有什麼話要說,但劉躍不想聽他說一些與旅遊無關的話,說:“現在你要告訴我的,我們該怎麼做了。”
鄧積德隻得把要說的話咽進肚子裏,說:“按照郝書記的安排,我們的第一步是考察漂流的路線,考察去筆架山的路線。考察漂流的路線有這麼幾個要注意的地方,從哪裏下水,從哪裏上岸,經過一些什麼地方,這些地方有什麼特色。再就是上筆架山該怎麼走,哪裏有可看的景點,這些景點有些什麼特色。我們把它詳細的記錄下來,然後再考慮文化內涵的問題。”
劉躍說:“我看過不少名山大川,也到一些江河溪灘漂過流,在文化內涵上麵做做文章還是可以辦到的。”劉躍過後說:“郝書記說還有兩個幹部跟我們一塊做這個事情,是不是把他們也帶上?”
“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空呢。”
“這是中心工作,怎麼能說有空沒空呢?”
“這你又不懂了,鄉幹部一個釘子一個眼,上麵各有各的線,隻有當他們自已份內的工作做好了,任務完成了,才有時間來做這個事情。”
不過,鄧積德還是把那兩個幹部都叫來了。他們說,他們還真希望跟省城來的大作家一塊扯扯談呢,“我們不怕你劉書記把我們說的話寫進書裏去。我們這些在鄉村角落裏工作的人,你在書裏提到我們,是我們的榮耀呢。”
鄧積德帶著劉躍幾個人走出鄉場,涉過怡溪,往筆架山去了,“我們先爬筆架山,然後再考察漂流的路線。”
劉躍終於能近距離地接觸筆架山鄉的山,筆架山鄉的水,筆架山鄉的群眾了。筆架山鄉藏在大山的深處,群山中有一座高山高高聳立,如鶴立雞群一般,這就是筆架山。筆架山有三座山峰,中間有兩個凹下的山埡,把它取名筆架山的確像那麼回事,筆架山下有一條溪水,名叫怡溪,清沏而純淨,像一條長長的飄帶,有灘的地方溪水嘩嘩,翻著白色的波浪,流過一條峽穀激流就會平緩下來,做成一汪水潭,水潭清沏見底,有魚有蝦。劉躍不知道這裏的人們為什麼把這條溪叫做怡溪。怡的意思為和悅,愉快,怡然自得,心曠神怡。這條溪怎麼跟這些字眼挨上邊呢。四周的山腳,有點點炊煙徐徐升起,認真看,有一些高高低低的房子座落在青山綠水間,那樣自然,那樣和諧,那樣純美。一輪碩大的太陽掛在筆架山頂,讓劉躍十分的驚奇,他覺得那輪太陽離他很近很近,仿佛伸手就可觸摸到似的,這種感覺在城裏是沒有的。田間地頭,或能看見三個兩個農民勞動,跟他們打一聲招呼,道一聲好,他們就會受寵若驚地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一種質樸的笑,邀請他們去家裏喝茶,吃飯。劉躍心裏想,這些都是筆架山辦旅遊的資源啊。
這天晚上,郝明文風塵仆仆地回來了。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疲憊,但他顯得特別的高興,把幾個鄉領導和有關人員叫到一塊通報他在縣裏的收獲,“這兩天收獲不大,但也不小。修路的水泥弄回來了,縣財政又給了我八萬,幾家企業給了我三萬。我還到縣旅遊局去了一趟,他們對筆架山鄉辦旅遊給予了充分肯定,說隻要筆架山鄉有了可看的,可玩的,他們就帶旅遊團來。我的想法,這次弄得的這筆錢暫時擺那裏,等劉書記那裏的方案做出來了,需要用錢的時候,再拿出來。我的門路已經走完了,再要我到縣裏去弄錢,隻怕很難了。”
田中和鄉長說:“就那點錢,隻能買幾隻橡皮船。”
郝明文說:“群策群力,我們的旅遊就辦起來了。我認為,現在正是田間培管的時候,勞動力還不是很緊張,把水泥路鋪好,就把勞動力調過來疏通河道,修上筆架山的道路。到了八月收割的時候,勞動力就難得集中了。”
田中和說:“這樣無償的要大家做活,隻怕也不行,群眾會有意見的。”
“跟大家做做工作,眼光看長遠一些,等到旅遊辦起來了,有經濟效益了,大家就會理解我們的。”過後,郝明文問劉躍,“你那邊的策劃什麼時候能弄出來?筆架山的旅遊能不能辦成,就看你的了。”
劉躍說:“我跟鄧站長跑了兩天,爬了一天筆架山,沿著怡溪走了三十裏。我覺得,我們筆架山鄉辦旅遊有其不足,也有其優勢,不足的是沒有像張家界九寨溝那樣獨特的絕無僅有的優美景觀吸引人的眼球,也沒有鳳凰城那樣的人文景觀和文化底蘊。我們筆架山鄉辦旅遊的優勢不在自然景色,不在人文景觀,而在沒有任何汙染的原生態,這個原生態包括山水風景,田原風光,農家生活。”
郝明文高興地說:“這個思路就對頭了,我們筆架山鄉辦旅遊是兩條腿走路,讓來筆架山鄉旅遊的人一是看,二是玩,三是吃。”
鄧積德說:“這兩天我和胡卉幾個人跟著劉書記把漂流的路線和爬筆架山的路線都看好了,漂流的路線是從小龍潭下水,經過龍門峽,潛龍潭,流金灘,跑馬漕,到大龍潭上岸,全程一十八公裏,筆架山的路線是從鄉政府門前過河,從獅子頭上山,過望兒坡,爬書箱岩,攀觀星埡,上九龍堂,到書生庵,再從流金山下山,全長八公裏。”
田中和說:“我到筆架山鄉做幾年鄉長了,怎麼沒聽說過這些地名,還是不能造假啊?”
劉躍說:“這些地名也不是我憑空想出來的。前天我們爬上筆架山最上麵那道埡口的時候,在埡口的草叢裏發現了一些磚頭和瓦片,問村裏的老人,他們說以前那裏有一座庵堂,香火還十分的旺盛,後來,庵堂香火就沒有了,再後來,庵堂就隻剩下這些磚頭瓦片了。根據這個線索,把筆架山這個名聯係起來,就變成了一個書生苦讀的故事了,筆架山和怡溪的許多地名都是用這個書生苦讀求學的故事串起來的。”劉躍過後說:“名字固然要好聽,但主要還要有可看的,可玩的,不然別人會有受騙的感覺。我的想法,這些景觀我們要花力氣打造好,我們還要把群眾發動起來,辦農家樂,這才是實實在在的,農民也才能得到實惠。在農家樂吃一餐飯,幾個自已種的蔬菜,一隻土雞,一碗自已做的臘肉,兩百塊錢,成本也就幾十塊錢,多好的事情啊。”
郝明文說:“這就是我們為什麼要辦旅遊的目的。”郝明文交待辦公室,“給各村下一個通知,明天召開村組幹部會議,三天之後召開群眾大會,把我們的打算原原本本講給大家聽,上下擰成一股繩,辛苦三個月,筆架山鄉的旅遊就辦成了。”
劉躍的心裏好像有一種東西在湧動,有一種力量在鼓動著他,有一種責任在支撐著他,他對鄧積德說,“看來,我們得努力工作,才是對郝書記的最大的支持。”
三
一彎新月掛在筆架山頂的鬆樹枝上,筆架山下的怡溪淙淙的流淌著,把灑下的月輝揉成一片一片的碎銀,向著山外漂去。夜風輕拂著溪旁水田裏的禾苗,那禾苗也變得閃亮起來,陣陣蛙鳴讓山野的夜變得生動而迷茫。劉躍跟著鄧積德來到鄉政府前麵一片禾田旁邊,鄧積德隨手拿了塊石頭讓劉躍坐下來,之後鄧積德自已也拿了一塊石頭坐在劉躍的旁邊,說:“劉書記這幾天累了,我帶你出來散散步。”
劉躍說:“在城裏,怎麼都想不出山村的夜晚是這個樣子,寧靜,曠遠,清風,明月,蛙鼓,蟲鳴,還有淡淡的野草的芳香。”
劉躍還想說說他來筆架山鄉這些日子的一些感受,這時,鄧積德對那邊指了指,劉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邊的田塍上也走過來一群人影,他們也在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劉躍有些迷惑不解了,問劉躍道:“他們也是來散步的麼?”
鄧積德把一個指頭放在嘴邊,示意他不要說話。劉躍心想這個鄧積德神神秘秘搞的什麼名堂。他抬起頭,看著掛在筆架山頂那小船一般的月兒,他就想起幾天前他還跟著朋友們在省城新世界大酒店喝酒,現在卻在千裏之外的偏僻山鄉做鄉幹部來了。前幾天是燈紅酒綠,今天卻是明月清風,真的別有一番趣味。
就在這時,劉躍聽到一種悅耳的二胡聲從那邊山腳飄來,那邊田塍上輕輕的說話聲隨著就沒有了,山野,隻剩下陣陣蛙鳴,隻剩下那隨著清風飄來的琴聲了。一會兒,蛙鳴也停止下來了,天地之間,隻有那悠揚悅耳的琴聲。劉躍這時聽出來了,那是拉的一首《二泉映月》,悠揚的《二泉映月》如泣如訴,隨著山野的清風飄蕩,似一隻柔軟的手,撫摸著這靜寂的山野之夜,月色也好像被它的美妙感染,變得流動起來,青蛙也似乎知道自已的吟唱遠沒有這琴聲美妙,悄聲靜氣地聆聽著。劉躍是聽過《二泉映月》這首名曲的,那是在音樂廳,舞台的布景豪華而大氣,二胡演奏家的後麵還有一個龐大的樂團,眾星捧月一般。二胡演奏家和他的樂團把這首名曲演奏得氣勢恢宏,美妙絕倫。讓劉躍萬萬沒有想到的,在這窮鄉僻壤的山村的五月之夜,這首名曲卻被人演奏出這般的一番意境。沒有樂團的伴奏,沒有舞台的布景,也沒有觀眾的掌聲,有的是遠方黛墨的山的剪影,是水田裏禾苗的悄悄生長,是被淙淙流淌的怡溪水揉成了碎片的月影。這時,劉躍突然覺得,也許當年阿炳老先生就是在這樣的意境中寫下《二泉映月》的。當代的演奏家們給了這首名曲華麗的外衣,卻丟失了它的本意。
鄧積德說:“走出房間,離開那飄著雪花的電視節目,聽聽這山野間的琴聲,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劉躍連連地說:“真是天籟之音啊。”
《二泉映月》在清風和夜色裏消失了,劉躍覺得臉上有兩行冷冷的印跡在滑行,用手摸去,居然是兩行淚水。
鄧積德說:“我們回去吧。”
劉躍卻不願意離去,“再聽一會兒吧,這人的二胡拉得真好。”
“今天不會再拉了。”
“你怎麼知道他不會再拉了呢?”
“我的感覺他不會再拉了。”
這時,劉躍看見那邊田塍上的幾個人已經走了,劉躍隻得站起身,跟著鄧積德離開這迷茫的村野,他心裏的疑團也更多了,拉二胡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們怎麼知道他拉這一曲就不會再拉了呢。
回到鄉政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鍾了,鄉黨委書記郝明文和鄉長田中和正在說什麼事情,好像不是怎麼順利,兩人的神情都有點嚴肅,郝明文對劉躍道:“這幾天很累的吧。”郝明文過後交待鄧積德,“劉書記是從大城市來的,生活上肯定有許多的不習慣,這幾天又是爬筆架山,又是考察漂流的線路,晚上你就不要帶他去聽那個跛子拉琴了。人家大城市來的,什麼大師拉琴沒聽過。”
劉躍感到十分的驚奇了,郝明文怎麼知道鄧積德是帶著自已去聽琴的呢,這個拉琴的人還是個跛子?
鄧積德說:“我隻是帶著劉書記走走,熟悉一下我們筆架山鄉的環境,沒有帶他去聽周裁縫拉琴。”
劉躍現在明白了,剛才拉《二泉映月》的是一個姓周的裁縫,這個周裁縫還是個跛子。
鄧積德把劉躍送到他的房門口,說:“十點多鍾了,你休息吧,明天的工作任務也不輕啊。”
劉躍打開房門,把電燈拉亮,一盞四十瓦的電燈把一縷昏黃的光灑在這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間裏。房間的擺設十分的簡陋,一張桌子,兩把用鬆樹枝做成的椅子,一張單人床,四周的牆壁上用舊報紙糊了起來,可能是擔心牆壁上掉下灰漿吧。劉躍心想這裏的條件是不能跟省城相比的,不過也好,這些都是他下鄉來的生活積累。他躺在床上,思考著筆架山和怡溪漂流的景點該怎麼才能帶上一些文化內涵。
第二天,劉躍起來得很早。他一個人走出鄉場,沿著鄉場外麵的那一片禾田向前走去。太陽還沒有出來,禾苗掛著點點晶亮的露珠兒,遠處山腳村子的上空有一縷一縷炊煙慢慢地升起,與山腰間白色的霧嵐交織為一體,時有公雞亮起一聲長長的啼鳴,在山水間轉了幾道彎兒。劉躍想知道昨天夜裏自已跟鄧積德坐在哪條田塍上聽琴的,他很希望在這晨曦初露的時候能再次聽到那個周裁縫的二胡聲。隻是,那種天籟之音一直沒有從哪個角落裏飄來。
劉躍回到鄉政府的時候,鄉幹部們已經開始吃早飯了,大家在廚房打了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廚房門前的禾場上,有的站著,有的蹲著,一邊說著話,一邊吃飯。幾天來劉躍一直對這種吃飯感到很新奇,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可大家卻是吃得津津有味。劉躍從桌子上拿了他吃飯的缽子,這個缽子是他前幾天來的時候,廚房師傅給他的,廚房師傅說:“吃過飯之後,你就把缽子拿回你的房子裏去,往後吃飯的時候就不用再找缽子了。”
幾天來一個樣,飯是大鍋飯,有一種焦糊味兒,菜是兩樣,一樣火煎青椒,一樣莧菜湯。紅紅的莧菜湯把一缽子的飯染成了血一樣的紅,火煎青椒卻是辣得進不得嘴。郝明文笑著對劉躍說:“我剛剛下來的時候,不但吃不下飯,晚上還失眠呢。你晚上睡得好吧?”
劉躍說:“晚上睡得不錯。”
“這就好。”郝明文頓了頓,說,“吃不下飯也是有辦法可想的。”
劉躍問:“有什麼辦法可想?”
郝明文道:“農民說,肚子餓得隻有三個指頭厚了,石頭都能啃下去一塊。”
郝明文話一出口,大家都不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