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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快樂的享受都屬於精神,我知道我命中注定要閱讀

卷首

作者:金朝暉

腦子裏總忘不了前些年聽一位兄長講起的“黑蝴蝶”的故事。此蝴蝶非彼蝴蝶。

故事發生地:某學校操場。時間:1966年夏。兄長那時還是一名小學生。

“操場上突然在一天傍晚時燃起大火,我家住在學校隔壁的院裏,看到衝天火光,心裏一陣好奇,外加興奮,飯還沒吃完,就放下碗跑去看熱鬧。隻見一堆書在眼前空地上碼成了小山丘,火苗已經竄起老高,邊上有幾個紅衛兵還在從一個大麻袋裏往出掏書扔向火堆。突然來了一股風,挾帶起一片片帶著火星的書頁,好像成群的黑蝴蝶。”在兄長的回憶裏,我似乎也看見了那暗夜裏舞動的“黑蝴蝶”。

這個離我們最近的焚書時代是“文革”。“文革”焚書始於1966年,起因是“破四舊”。哪四舊呢?請看這裏: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那年6月1日,隨著《人民日報》一篇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發表,“破四舊”運動拉開帷幕。包括山東曲阜孔廟、孔林在內的眾多寺院、古跡被衝擊,神佛塑像、牌坊石碑被搗毀,北京市有11.4萬多戶被抄家,全國上下約有1000萬戶人家被抄,散存在各地民間的珍貴字畫、書刊、器皿、古籍等不知有多少在火堆中化為灰燼。父親曾憶起當年家譜得以保存下來的驚險一幕:叔叔在門外站崗,父親把家譜從神龕裏取出後藏進米缸裏。剛放好,“破四舊”的人就湧進家門,父親與叔叔兩人趕緊帶頭砸了自家的神龕。父親說,到1968年我出生時,全國上下除了毛澤東的書,很難找到別的書看。所以,書成了那個年月的稀罕之物。還好,雖稀罕,但還沒被燒盡。就像父親保存家譜一樣,有很多書也被一大批愛書人以各種方式保存下來。不然的話,就沒有了我快活的童年和少年。

小時候,常被父親帶著上班,父親每每將我安頓在廠圖書室裏。《希臘神話》《莎士比亞全集》《鏡花緣》《封神演義》《水滸》《西遊記》《老殘遊記》等等,我一本接一本地讀,在一個又一個美妙的日子裏,我的心勁和個子一起長高了。感謝我那酷愛文學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把自己不多的財富都變作了書。在別人家置辦各種電器的時候,我們家的書櫃開始日漸豐盈。《安娜·卡列尼娜》《紅與黑》《馬丁·伊登》《牛氓》《飄》《基督山伯爵》《熱愛生命》《悲慘世界》……它們的相繼到來,讓我的人生無書不歡。整個學生時代,我與世隔絕,與它們朝夕為伴,我在被窩裏私藏了手電筒,和它們一起在暗夜裏飛翔。我無比快樂,我從未形單影隻,我不是一個人在行走,是和書裏那些遠在天邊的人們一起行走。

“一切快樂的享受都屬於精神”,後來有一天,楊絳先生說了這句話。我想我體驗到了,我生活在一個不會再有“黑蝴蝶”的世界,我不能想像當年那些愛書人看著一隻隻“黑蝴蝶”飛上天空的痛苦。

“我知道我命中注定要閱讀,做夢,也許還有寫作。但這並不是我非做不可的事。我總是把樂園想像為一座圖書館,而不是一座花園。”這是博爾赫斯說的,也好像是我張開嘴就能說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