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紹衡自她麵前半蹲,微笑說道,“她要去別的地方治病。”
“噢,那我可不可以去看她?”
“暫時不可以。”
“那什麼時候可以?”
“不知道呢。”
“那雷叔叔也不能去看她嗎?”
“恩。”
“那海藍姐姐什麼時候再回來?”
“不回來了。”
“為什麼不回來?”
雷紹衡沒有說話,隻是摸了摸她的腦袋。
“以後都不見麵嗎?”
“恩。”
聶彤瞧著雷紹衡微笑的俊顏,莫名就感到很難過很酸,他倒是沒有眼淚,反是自己雙眼汪洋了。
廷雨坐在那兒,雙眼很是黯然。
“雷叔叔沒有海藍姐姐,不會寂寞嗎?”聶彤又問。
“叔叔已經長大了。”
“可是……”聶彤已經哽咽了,“可是海藍姐姐說過,如果沒有了雷叔叔,她會寂寞的。”
雷紹衡一怔,笑著笑著終是忍不住,眼裏婆娑起來。
多年前說了謊,掩飾一開始的真,從此以後隻能假裝。
不寂寞的。不會寂寞。
近日春城又有新的新聞。
新聞關於城北的楊家。
據悉是楊慕清涉*嫌替販毒的黑*幫洗黑*錢,人證物證都在,證據確鑿逃也逃不了,於是楊慕清就坐牢入了獄。
楊慕清這一判,就被判了十年。
當然這隻是台麵上的。
還有許多是尋常百姓不知道的事兒。
其實依他所涉及的金錢數目,依照正常程序,判個二十年是不成問題的。這段日子裏正在嚴掃,如果再厲害些,判個終身監*禁,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楊家好歹也是富貴人家霸主一方的,所以上邊一疏通,依著規矩辦事,這刑*期也就折了對半。
幕後實際情況是楊豐為了保楊慕清,不單單把楊慕清所沾染的那筆錢如數上繳,還罰了一大筆款子。原先若隻是繳黑*錢,那還不至於讓楊家動搖倒台,最多就是中空了。但是再加上那筆罰款,兩筆一起就足以讓楊家徹底崩盤。楊豐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空手讓出了董事之位,將所有的股權全都賣給了下家。
下家知道楊家氣數已盡,自然是將價往最低的壓,楊豐眼瞧著蝕本卻還是賣了。
鴻豐建築不再是楊家的天下,楊豐還依舊賣著手中的不動產。
人心就是豺*狼,在你風光的時候,總有無數人圍繞著你。
但是當你有一天倒了,那些人也就拍拍屁股兩袖清風,哪會管你死活,不落井下石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楊豐是在飽受挫折坐盡冷板凳後,才籌集了那筆天價巨款。
楊豐用這筆錢換了楊慕清今後的生存機會。
不至於在監獄裏度過一生,更不至於出獄時年過半百。
楊慕清被判刑後,就被送去了春城郊外的監獄服刑。
楊豐也從楊家城北的大宅子搬了出來,不再有傭人不再有司機,就連車也沒有了。楊豐住進了鄉下陳舊的兩層小樓裏。那還是楊豐未曾發跡時,楊家上一輩的主屋。老房子簡陋,下雨天漏水,幾十年不曾整修,有著黴菌味,一聞就很衝鼻。但是有地方住已經很不錯了,楊豐這會兒還是負債的。
媒體是好事的,楊慕清判刑後的那一周,有關楊豐的落魄報道橫飛。
采訪不到楊慕清,那就隻好抓點別的補充補充,也為了彌補老百姓的好奇心。
這一日雷紹衡剛剛睡醒。
雷紹衡慢慢悠悠地從床上半躺起身,他下了地來到落地窗前,就將窗戶打開。一陣寒風刺骨吹來,夾雜著霜氣,凍得人立刻紅了臉。他卻這麼站著,也不躲開。僅穿了單薄的睡衣,立在寒風料峭的風裏頭。直到一整張臉都被凍透了,依舊是沒有挪動半步。
今年的冬天,春城冷的怪異。
從來也沒有過這麼寒冷的冬天。
這種冷,仿佛要把骨子裏的暖意全都逼退,寒氣就從四麵八方滲進來。
雷紹衡有好幾天沒有睡了,眼睛通紅通紅,全是血絲。
不是不想睡,隻是一閉上眼睛,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挺空的,好像什麼事情都解決了,什麼事情都結束了,全都有所了解。這樣的一天,他曾經憑空想過千百次,瞧瞧那些人,這不都已經一個個敗了,這就是他們的代價,這就是他們該付出的代價。
可是,怎麼會那麼空。
空落落的。
好像什麼沒了,卻分明什麼都在,這天還是天,地還是地,園子還是園子,人還是那個人。
雷紹衡覺得忽然沒了目標。
盛世已倒,藍天已敗,繁華一場,三十年人生,到了今時今日,就是一個玩笑而已。
而那個人呢,那個人早就不在了身邊。
但是,她又好像哪裏都在的。
好像誰在喊他一樣。
小衡。
雷紹衡遲疑著有了動作,猛地回過頭去,眼前刹那之間全是她的影子,散得到處都是,她晃來晃去,還是纖瘦的,冷冷清清的,像是一支清蓮出水。可他瞧不清她的樣子,她的容顏,好似在記憶裏模糊起來,揉成一團。他試圖睜大眼睛,卻是枉然。他伸出手想要去碰觸,輕觸到一團空氣,一片空無,手就僵在半空裏邊,仍是不肯垂下。
他輕笑一聲,明白她終是不會在這裏的。
他還在做夢吧。
雷紹衡換了衣服去了餐廳。
但被傭人告知廷少爺不見了。
雷紹衡忽然一驚,又是詢問他之前做了什麼。
傭人就說廷少爺方才在這裏看報紙。
雷紹衡拿過報紙一瞧,大版麵赫然地映著楊豐的畫麵。
雷紹衡來不及停留,立刻取了車開出園子。
在寒風裏邊車子不停穿梭開著,他一連過了幾個紅綠燈,沒命一樣地將車子玩成了飆車。出了城區,就往那鄉郊一路的開。從大道拐進大路,又從大路進了小路。車裏的導航儀顯示方位,他還抓著幾個路人詢問,才由那條小路進了去。小路很窄,一輛車開在裏邊,隻留了一點空隙,夠自行車來往。
等到最裏邊時,車子已經過不去了。
雷紹衡將車往一邊停下,自己就急忙忙奔了過去。
順著那牌子,一幢幢尋找過去。
這裏的屋子都很舊,年輕人早就搬去城區了,多半住在這裏的都是老人。
若是來養老的,倒還是個不錯的地方。
雷紹衡依稀尋找過去,終於瞧見了那兩層小樓,牆都殘缺了,仿佛風雨一來就要倒塌。雷紹衡走近一瞧,門竟然沒有鎖,就這麼半掩著,他輕輕一推,門就打開了。他好像心裏一怵,眉眼卻無懼意,為了接下去的那一幕做了全部準備。
但是在門打開的刹那,他看見的是楊豐醉倒在地上。
楊豐喝了許多酒,滿身的酒起。他雖然已近遲暮之年,但原也是煥發的男人,可是家變後他也不免打擊,終日裏沉浸於酒水之中,想要忘卻一切。這滾落在地上,零零散散的酒瓶就是最好的證明,他的臉上滿是青白的胡渣,委靡的樣子,像是臨死隻人苟延殘喘著。
楊豐喝了一個上午,睡了一會兒醒來,他倒地上不起,可腦子裏清楚了些。
聽到開門聲,楊豐恍惚地抬頭望去。
他看見門口佇立了一道高大威武的影子,好像要將陽光全都給遮掩了。
楊豐定睛地瞧了一瞧,終於認出他是誰來,他哆嗦著唇,有些不敢相信,又是憎恨,又是厭惡,還夾雜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惶惶不寧,他指著雷紹衡,啞著聲斷斷續續道,“你,你真是能耐,現在是滿意了,也報完仇了,你這小子真是狠!”
“比不上你。”雷紹衡冷冷道。
楊豐忽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睛往四周一瞄,牆角落裏有生鏽的榔頭,他踉蹌著奔過去,抓起那榔頭就往他衝了過去,有著同歸於盡的壯烈姿勢,“你這是要來報仇的是吧!那我也不想活了!我現在也就殺了你!”
麵對著衝過來的楊豐,雷紹衡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榔頭,另一手將他一推。
楊豐哪裏抵得過他的力氣,就被他推倒在地。
楊豐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莫樹永!你這個窩*囊*廢,你這個窩*囊*廢怎麼就生出了這麼個兒子!”楊豐一邊笑,一邊喊了出來。他喊完就恨恨望向雷紹衡,眼裏是算計是深意,“雷紹衡!你不想殺我嗎?你不想替你那死去的媽報仇嗎?現在就有一個機會!你動手啊!你來啊!”
雷紹衡握著榔頭,一言不發。可是他漸漸抿緊的唇,可突起的手筋都在壓抑他快要爆發的情緒。
楊豐卻還在說著刺激他的話語,“沒錯,你媽就是被我給上了!誰讓她求我!這是她自找的!她來求我,就該知道會被我上!她不隻被我上,還被好幾個男人輪著一起上!這是她自己找來的!我給了她一大筆錢,她卻不要,說隻要那個窩*囊*廢平安!真是太可笑了!而那個窩*囊*廢,在知道這件事情後,竟然接受不了她!說她給莫家丟了臉!哈哈!”楊豐又是大笑,那笑裏竟有一絲不可淡去的悔恨,“莫樹永嫌她丟臉,就在監獄裏邊自殺了!她就覺得丟臉,她也去死了!可她就算是死了,莫樹永也不會認她!誰讓她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