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柝,在喜馬拉雅山脈南麓,與印度毗鄰,意為“隱秘的蓮花”。
墨柝不僅資源豐富,且景色秀麗,四季如春,氣候宜人。
這裏處處是莽莽林海,山花怒放,高山湖泊,飛流急瀑,被譽為西臧的“西雙版納”。
然而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地震、塌方、泥石流不斷,加之氣候潮濕多雨,這裏便是全國惟一不通汽車的縣。
也是十分貧窮的小縣城。
遠遠的山坳裏,晨霧靄靄,卻有朗朗讀書聲清晰的傳出來。
山坳之處平坦之地幾間破破爛爛的房子林立著,說是房子也真是太抬舉了,那不過就是幾間用石塊壘起來的四麵透風的屋子。這裏是墨柝縣最貧窮的地方,村民們呆在這裏,儼然與世隔絕。
若不是前幾年一個徒步愛好者來到了這裏,這個地方直到現在隻怕仍是不為人所知。
這個小小的村落大約有兩百多戶人家,計劃生育什麼的根本普及不到這裏來,這裏的孩子都快比大人多了。沒有通往外界的公路,不通電,現在都還使著最為古老的油燈。
每到晚上,天黑透了,家家戶戶就點燃了油燈。
糊著紙的窗子,就映出一抹抹恍惚的黑影。
蔚海藍初初來到這裏的時候,也非常不習慣。沒有電燈,沒有熱水器,沒有空調,什麼都沒有。洗澡都要先去打好水,然後在泥土灶頭上燒了水,衝入大木桶裏才好洗。每每洗一個澡,等預備工作全做好,人也累得差不多了。
後來,蔚海藍也學會了節省,更學會了自己打井水燒水。
那種小小的爐子,放些煤炭,生了火慢慢地燒水。
這時候,便有孩子過來念書問功課。
那些個孩子,不比城裏那麼嬌貴,挑水砍柴樣樣都會。
哪怕是七、八歲的孩子,都會將沿路的樹枝拾起小心收好,便高興地捧回家。
這裏一共有四名老師,都是前來支教的誌願者。
一個月下來,西北的風霜也格外寬待他們,村子裏的婦人送來了特製的潤膏,蔚海藍除了瘦了些,並無半分環境侵襲過的滄桑感。甚至比起初來時看著精神狀態好了許多,不似剛來時沉默飄渺的仿佛沒有實體的靈魂。隻是依舊水土不服,所以她的臉色經常是蒼白的。
原本有四人的老師團隊,然而其中一個女老師終因受不了此處的艱苦。
“我要走了!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蔚海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女老師問道。
蔚海藍一時沒有應聲,另外兩名老師全都望向了她。
“你考慮考慮吧,要是不行,你也和我一起回去好了。”女老師愁眉苦臉地說著,又是難過歎息。
另外兩名老師皆是表示,如果實在堅持不了,那就沒有必要勉強。
畢竟,能來到這裏,已經是精神可佳了。
學生們知道了老師明天要走,一個個都垂頭喪氣,可似乎也習慣了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都沒有哭。
隻是那一雙雙眼睛,通紅通紅。
等到蔚海藍去上課的時候,就發現他們小心翼翼地注視凝望著她。那目光裏包含了太多的渴望渴求,但是沒有一個人開口詢問,她是否也要一起離開。這一堂課,比先前的每一天都要安靜。
下了課,蔚海藍剛要走出教室,卻被喚住了。
“藍老師。”稚氣的聲音脆脆地喊她。
一名看似隻有六七歲的小女孩擠到她身邊,本土的黝黑膚色,兩邊臉頰映著本土特有的兩團紅,稚嫩的皮膚因為風吹日曬而顯出幹裂的狀態。然而其實她已經快滿十歲了,這裏的孩子因為生活環境的緣故,普遍看起來都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她正站在她的身後,小手背在身後,有些些緊張。
“達娃,怎麼了?”蔚海藍摸摸她的頭,這孩子家裏總共有六個兄弟姐妹,聽說在這裏還算少的了,身上的衣服太大了,大概是別人捐獻的衣物,穿在她身上晃晃蕩蕩的,並且打了不少的補丁。
達娃的意思,是月亮。
淳樸的鄉民取不出形形色色的好名字,便幹脆用自然界的物體或者小孩出生的日子作名字。
可是在她看來,卻都是極美麗的。
“藍老師,也要走嗎?”達娃一眨不眨地望著她,輕聲問道。
她這麼一問,教室裏所有的孩子全都望向了她。
蔚海藍隻感覺那熾熱的目光快要將自己燃燒,似是有一團烈火,不斷地燃燒著她,焚著她那顆顫動的心。
蔚海藍衝著學生們微微一笑,卻什麼也沒有說。
學生們沒有得到回答,隻以為她是要離開,愈發難過了。
清晨的學校,如同往昔的每一天。
天色還蒙蒙亮,黎明的曙光劃破了蒼穹,學生們陸續到來。
不用誰去嗬斥陪同,便自覺地上起了早課誦讀。
“藍老師早,吃過早飯了嗎?”一名穿著西臧傳統服裝,頭上裹著厚厚的圍巾的中年男子走過來,有些靦腆的看著迎麵而來的女子。
蔚海藍長發過肩,穿著簡單的素色棉衣與長褲。身姿雖單薄,然而異常挺直。精致的麵容不施脂粉,一路走來,覆了些白霜,然而精神卻很好,衝麵前略顯拘謹的男子點頭微笑道,“陸老師早。”
她的目光落在被稱為陸老師的男子手上那已經脫了白瓷的瓷盅,似關切的多問了一句,“陸老師你還沒有吃飯嗎?”
陸老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常年呆在這環境殘酷之地,皮膚早已經同當地人沒有區別。學校的房子,平日裏也是由他看管,所以他就住在這校舍裏邊,早上的時候開門,晚上就掩門。
“我先去教室看了看孩子們,這就準備回去吃了。”陸老師靦腆道。
這位陸老師是兩位知青所生的孩子,後來禁不住父母所言,終於來到了這片父母曾經生活過的土壤。還是青年的他,來到了此處,麵對這裏的孩子,麵對這樣的生活環境,這樣的學生,這讓他不忍離開。家中的父母雖然責怪埋怨,可也慢慢接受,隻讓他早些回來。再後來,年老的父母也相繼過世,無依無靠的他便在墨柝徹底居住生長。
他亦算是這裏的村民了。
村長和村民們十分愛戴他,學生們更是喜歡他。
時常可以瞧見,陸老師在農家裏院講述外邊大城市的生活。那些高樓大廈的場景,那些川流不息的車輛,還有閃耀的霓虹光芒,這都讓村民們聽得入迷,隻覺是人間仙境,離他們十分遙遠。
可是蔚海藍卻覺得,仙境這樣的詞彙,用來描述這裏才是正確的。
那種喧嘩的城市,哪裏是仙境呢。
陸老師早已習慣這裏,這一個月裏邊對蔚海藍也頗為照顧。隻是就連他也以為,她會和另一位女老師一起離開這裏,回到屬於自己的城市,卻又看見她如昨日那般到來,他有些困惑。
“我不喜歡半途而廢。”蔚海藍輕聲說道。
陸老師忽然笑開,下巴微揚。
“藍老師!”清脆的呼喊響起,正是達娃。
兩人紛紛回頭,隻見孩子們擁擠著站在門口,又或者是趴在窗沿,正睜著大眼睛,望著院子裏而站的他們。
“藍老師,你不走了嗎?”達娃又是問道。
蔚海藍反是問道,“你們希望我走嗎?”
“不希望!”孩子們一致嚷道。
“那我當然不走咯!”蔚海藍道。
達娃再次詢問,“真的嗎?”
“真的。”蔚海藍開口允諾。
孩子們終於露出了笑臉,爭先恐後的從教室裏衝了出來,向著他們的方向。
蔚海藍也緩緩笑開,目光柔軟的看著大冷天仍是穿著單薄或者破爛衣裳的孩子們。
她蹲下身,任由他們將她包圍在其中。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在墨柝的日子,很是清苦貧困,卻也異常快樂。
孩子們會帶她去山上挖野菜,深山空曠孤寂,他們唱著歌謠,背回一簍野菜,那是他們的成果。他們去遠處的小湖裏捉魚,那裏的湖水清澈見底,年紀大些的男孩子卷了褲腳趟在水中,提了叉子捕魚。等到田裏的地薯長了,就地搭起的篝火,便將地薯往裏邊扔。算著時間差不多了,撲滅了篝火,挖開火堆,地薯黑乎乎的,剝了皮卻是紅裏透著香氣。
“藍老師,這個給你。”陸老師隨著孩子們一起,儼然是孩子王。他將地薯掰開兩半,轉手遞給她。
蔚海藍接過地薯,咬上一口。
“藍老師,好不好吃?”學生笑嘻嘻地問道。
蔚海藍點了頭,隻覺香甜柔糯,竟然比那些山珍海味還要好滋味。
達娃捧著地薯奔到她身邊,抬起頭來,期待問道,“藍老師,那後來白雪公主怎麼樣了?”
“達娃,你不要老是纏著藍老師。”
“就是嘛,達娃,現在又不在學校,老師很辛苦的,出來玩兒就要隻管玩兒。你那個什麼公主,就不要再問了。”
幾個孩子心疼老師,便抗議嚷嚷。
“沒關係,我就喜歡講故事。”蔚海藍笑笑。
達娃自那****決定留下後便最愛粘著她,問她外麵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追著她問火車的模樣、汽車的模樣、輪船的模樣。後來有一天,她給她講了青蛙王子的故事,達娃便迷上了。至此以後,經常一下課就纏著她說故事。
“啊?那我要聽變形金剛。”
“我也要!我也要!”
“那先把白雪公主說完,再說變形金剛。”
“好。”
孩子們排了座,挨個兒的圍了一圈。
蔚海藍繪聲繪色地講著故事,陸老師在一旁安靜微笑。
日落西頭,孩子們各自回去了。
陸老師便一路隨行,送蔚海藍回住的地方。
“孩子們真的很喜歡你,也辛苦你了。”陸老師道。
蔚海藍卻道,“我還要感謝他們。”
陸老師有些愕然,聽見她說,“陸老師,也謝謝你送我回來,路上小心。”
她的笑容太過美麗,陸老師微微紅了臉龐,“好,那明天見。”
蔚海藍望著他轉身離開,揮了揮手。
或許唯有她知道,也多虧了這些孩子纏著追著她問東問西,心裏滿滿的苦悶與茫然居然就這樣被他們一點一點的磨沒了。她的心,也可以變的很平靜,隻覺得這個世界格外美好。
為什麼,以前她沒有發現呢。
這日上完課,達娃追著她跑出教室,小心翼翼的從衣兜裏摸出個東西來,雙手合捧著,指頭扣得極嚴實,教人看不清她手裏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笑道,“藍老師,你把手伸出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