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紹衡捧著玫瑰花來到廚房,扭頭瞧見她站在廚台前。
蔚海藍穿著黑色羊絨裙,外邊還係著圍裙,深藍色的圍裙,她將頭發梳得齊順,柔柔地順著臉頰垂下,那弧度很是美好。他亦是第一次瞧見她這樣的穿戴,卻一如往昔那般高貴冷漠。
她拿著一把刀,動作緩慢,正在細心地切菜。
她的模樣很是嫻熟溫柔。
這會讓他想起什麼。
那是記憶裏,最不想回憶,最不忍回憶的畫麵。
曾幾何時,也有人這樣站在廚房裏,為他烹飪菜肴。後來,他也曾瞧見過另一個女子為她做這樣的事。隻是,他未曾見過她親自下廚。她是高高在上的小姐,滴水不沾,手指纖細如白玉,又怎會做這些事。
雷紹衡竟然有些瞧得癡了,所以怔在原地,不敢上前,不想上前,打擾破壞這份安逸和美好。
過了半晌,他才走了進去。
她專注依舊。
他放下了那束玫瑰花,輕輕地擺在後邊的桌子上。
雷紹衡默默走近,隻見廚台上切了無數盤的菜,卻全都沒有煮。
還有一旁的垃圾桶,裏邊也滿是菜葉。
她不知道站在這裏切了多久,這樣的姿勢重複了多久,他低下頭,瞧見她的手指,竟然全是口子,她根本就不會做飯,恐怕是第一次拿刀,所以切得滿手口子。手指被切了傷痕,流血她也不管,還是依舊在切。
這樣的偏執和頑固,讓他想到她之前是如何折磨對待自己。
雷紹衡想要開口,想要和她說些什麼,卻發現詞窮。麵對多少場官司,他都不曾這樣窘迫,但是現在,他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裏試圖想要找到一些詞彙,可以讓他顯得不那麼突兀。
可是就這麼僵了許久,他卻是茫然,隻好緘默不語。
蔚海藍注視著手中的菜,可目光卻很空茫。她切著切著,一個不小心,又切到了手指。
頓時,鮮血直流。
可是她像沒有感覺,流血卻一點痛感也沒有,隻是看了一眼,繼續切菜。
忽然間說不出的鬱卒凝聚,他沉聲喝道,“不要切了!”
蔚海藍卻仿佛沒有聽見他在說話,她將剩下的菜切完,似是不甚滿意,而後倒入一旁的垃圾桶。她的反應極慢,半晌才回過神來,慢慢悠悠地轉過身,望向了他。他一觸及她的雙眼,那麼無神,可她卻朝他露出一抹微笑,毫無預兆,讓他莫名恍惚,她的笑並沒有進入眼底,那樣空無。
她的女聲很柔很好聽,“小衡,你回來了。”
他們鮮少會這樣的相處。
很久以前,也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語,你回來了,回來了。
雷紹衡緊凝的俊顏漸漸散開,不由自主地“恩”了一聲。
“啊,我還沒有做好呢。”她笑著說道。
雷紹衡沉思片刻,漠漠問道,“怎麼想到今天給我做飯了。”
蔚海藍的目光很渙散,像是望著他,又像是穿透過他,不知道在盯著誰,瞧得他也有些荒茫,她的笑容那樣溫順恬靜,淡淡地說道,“答應你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雷紹衡的眼前突然浮現那個夜晚。
他問:什麼時候你也給做一頓飯啊。
她說:行啊,為了感謝你,等案子結了,我就替你做。
她一蹦一跳地朝她跑去,他沒有上前去追,隻是瞧著她黑色的頭發在半空中飛舞,很是美麗。夜色之下,她的身影是微白色的一道,定格於他的眼底。這個黑色的世界,她成了唯一的白,醒目紮眼,紮入他的胸口。
雷紹衡笑道,“那我等你,還要多久呢。”
蔚海藍的口吻頓時有一絲陰鬱,茫然說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會做飯,找個人來教你吧。做最簡單的好了,炒飯吧。”雷紹衡溫溫說道,而後立刻喊來了廚子。
廚子急忙走了進來,而後來到廚台旁,教導她如何炒飯。
她聽得很認真,最後聽從了廚子的方法做了一盤炒飯。那是一盤不及格的炒飯,沒有打勻的雞蛋,一塊一塊地結塊兒,米飯也不夠精鬥,油放得太少了,所以看上去沒有色澤,卻散發著熱氣。
那盤炒飯放在廚台上,盛在盤子裏,那種瓷盤,藍底的蝴蝶圖案。
雷紹衡徑自端了椅子坐在後邊瞧,瞧她如何打火,瞧她如何打蛋攪散,瞧她如何放油炒飯,每一個步驟,他都瞧地仔細。他的嘴角,那一抹微揚的弧度依舊,像是在欣賞一幅靜止的圖畫。
“可以吃了。”蔚海藍輕聲說道,而後轉過身去清洗油汙的餐具。
鍋子,菜鏟,碗,還有刀。
雷紹衡終於站起身來,再次走到了她身後。
她正洗地認真,那把刀握在手中。
雷紹衡眼眸一凝,那氣息襲向了她,他忽而微笑說道,“你想不想知道,趙嫻臨死前對我說了什麼。”
蔚海藍握著刀的手微微一窒,而後清洗的速度開始加快。
他側身望向她的小臉,美麗而清澈,雙眼那麼空靈,沒有焦點,他的神情那樣執拗,近乎瘋狂,盯著她瞧了一瞬,這才幽幽開口,那溫和的聲音也變得格外森然陰鷲,他的笑格外冷厲,在她耳邊吐出灼.熱氣息,“我告訴她,這輩子除非是我死了,否則,我都不會放過你!”
他的笑聲盤旋,蔚海藍整個人一痙。
他的手碰觸向她,她仿佛被毒藥侵蝕,一種麻木的顫栗感刺激了全身,好像快要腐爛,快要被侵蝕。眼前閃過昨日種種的畫麵,太過迅速淩亂,讓她無從捕捉躲閃,耳邊滿是那些話語,趙嫻慘白的臉龐彙成最後的畫麵,衝擊著她的神經,她的世界全部崩塌,瓦礫不存。
嗬嗬!真可怕!原來是被自己的丈夫害死的!
你忘記了?她把你們都趕出來了!公司也要被他們給毀了!可憐了大姐,死之前還要給人下跪!
蔚海藍!你可別再害了老爺!他是你爸爸!
……
除非是死了,除非是死了……
蔚海藍一下握緊了刀柄,而後不顧一切地捅向他。
雷紹衡定住,他並沒有躲閃,任那柄刀捅入他的腹部。肌肉被割開,冰冷的利器捅入身體,什麼東西被絞裂。他那樣平靜,俊顏沒有一絲慌張,隻是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了她,那把刀就往他身體更深處捅去。
他的血液,越流越多,瞬間沾染了她的雙手。
可是她卻依舊沒有感覺,隻是這麼茫然地望著那束紅玫瑰。
妖嬈的玫瑰花,鮮紅如血,觸動目光。
雷紹衡緊抱著她,流失了太多的血液,讓他的俊臉開始泛白。
她空洞地將刀從他的身體裏拔出,鮮血也飛濺開,濺到了她的臉上,那張小臉也變得陰鬱,血液順著她的臉龐滴落,猙獰而扭曲的美感,妖嬈到了極至,她的笑容森霾美麗。
蔚海藍握緊了刀柄,手卻在輕輕顫抖。
她的腦海裏,浮現過一幕幕鮮血淋漓陰沉可怕的畫麵,不斷晃動的人影,麵目可憎地向她跌撞走來,那一雙手糾纏向她,要將她撕開一般,讓她跌入懸崖,快要陷入黑暗境地。
突然,誰的手抓住了她。
那麼緊,那麼用力。
而後慢慢滑落,鮮血抓滿了她的衣袖,抓過一道血痕,他的大手依舊緊緊地抓住她。
蔚海藍茫然的雙眼恍惚著什麼,黏稠的液體順著一雙手流淌而下,啪嗒啪嗒滴落地麵。
雷紹衡捂著流血不止的腹部,他的手不曾放開她,身體卻承受不住這樣大的失血,從而跪倒在她的麵前。他的神情,如寒冬裏最溫暖的一束陽光,散開在他的臉上,溫柔無比。
他動了動唇,說了什麼。
她終於有所感應,空洞的雙眸有了些許焦點。
恍恍惚惚,桌子上的紅玫瑰,占滿眼底,散發著血紅色的甜美腥味。
他不曾來得及嚐嚐,她親手做的飯是什麼味道。
他抓著她的手,那樣執拗地詢問,“小藍,你喜歡玫瑰麼。”
“夫人,您還要不要……”下人剛要進來詢問,可是沒有想到瞧見了這樣一幕。
再也受不住的驚恐,讓她大聲驚喊,“啊——”
突然的叫嚷聲惹來眾人圍攏,本在外邊等候的王珊在第一時間衝了進去。
王珊也被嚇到了。
隻見廚房裏,雷紹衡滿身是血,跪倒在她的麵前。鮮血染了他的衣服,更是流了一地。蔚海藍站在他的麵前,沒有任何表情,他的手還緊緊地抓著她,不曾放開。而她的手中,卻握著一把刀。
那把刀,是她用來切菜的刀,那種鋒利的刀。
可是此刻,這把刀上滿是鮮血,由刀身聚集從刀尖滴落。
王珊猛地反應過來,立刻帶著人上前。
蔚海藍已經失心一般,有人接近,她也不知道。
眾人起先還怕她會突然襲擊反抗,可是她隻是站在那兒,那把刀被人奪過,她也沒有感覺。
王珊和另外一個人立刻扶起了雷紹衡,殷切詢問,“雷先生,你怎麼樣?”
“還不快點叫救護車!”王珊喝道。
眾人頓時亂作一團。
雷紹衡被人扶出廚房,經過她身邊的刹那,瞧見蔚海藍雙眼發直。她注視的方向,正是那張桌子。桌子上還擺放著那束玫瑰,他來不及親手送給她,雷紹衡被人扶了出去,他低沉的聲音沙啞響起,很輕很虛,“不許報警。”
大夥兒都慌了。
王珊隻以為幻聽了,而他已經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迷,她更是不知所措。
“王秘書,夫人怎麼辦?”康麗大喊。
“把夫人送回屋裏去!”王珊急急說道,顧不上那些了。
康麗慌了手腳,猶豫害怕地不敢接近蔚海藍。
她滿身是血,這些血全是雷紹衡的,她隻好喊了兩個男人,幾個人看守陪護之下,這才將蔚海藍送回了薔薇苑。她不再有任何攻擊的行為,隻是蜷縮在大床一角,癡癡地盯著某一處,一言不發。
康麗突然就想到了沈喬。
那天去精神病院,沈喬也是這樣,蜷縮在角裏。
可是蔚海藍的狀態看上去更加可怕惶恐,滿身的鮮血,埋頭在膝蓋之間,再也瞧不見她。她將頭垂地很低,完全沉浸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不讓別人探入,也不去關注外邊發生了什麼。
“夫人,換件衣服好不好?”康麗試圖和她說話,怯懦地開口,換來的是她的沉默無聲。
康麗隻怕會出事,也不敢離開了,就這麼看著她。
而另一邊,卻也同樣是混亂。
雷紹衡被救護車送去了中心醫院,他已經失血過多,從而昏迷不醒。救護人員將他抬到病車上,孟和平急急地奔了出來,他來不及詢問過多,瞧見他如此情形,一向寡言少語的他,皺起了眉頭,整個人焦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