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送她進園,又是送她回苑,更是親自將她送到屋門口。
蔚海藍安靜地走在前方,雷紹衡就跟在她後邊。
她拿過鑰匙開了房門,剛一推開,他卻從後邊抱住她。有力的臂腕,將她輕輕抱住,他沒有用力,就隻是環過她,她僵直了脊背,他躬了身子貼合她嬌小的身形。她的手扶著門框,不自覺地緊扣。
他隻是一個呼吸,落在她的脖子,灼.熱的氣息讓她驚懼呼喊,“不要!”
“小藍。”他急急地喊她的名字,收緊了手臂,不讓她掙脫,可也不敢太大力,怕是會弄疼她。她背對著他,掙了幾下無法掙脫,雷紹衡依偎著她,湊近她耳邊,他的聲音很低沉,帶了一些沙啞。
蔚海藍漸漸平複情緒,呼吸還略微急促,指尖都開始泛白。
他似是還想說些什麼,垂下的睫毛輕微顫動,可是最終,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這麼抱了她片刻,雷紹衡鬆開手,朝後退了一步。她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忽然渾身一軟,蔚海藍空洞的小臉有一絲慌茫,壓製的情緒虛脫,扶著門框蹲在地上。
叮咚叮咚——
那串銅鈴刺痛著她的耳朵,她憤然絕望地一把抓下。
這日天剛剛亮,窗外卻傳來嗬斥聲。
誰在爭吵。
蔚海藍本來就睡得很淺,突然響起的爭執,讓她一下就從睡夢中驚醒。她掀開被子起床,走到窗前瞧。
隻見薔薇苑的外邊,兩人在吵鬧。
那婦人是園子裏的下人,正衝著一個男子嗬斥。
男子背對著她,所以她瞧不清他的樣子。
蔚海藍卻覺得有些眼熟,偏偏又記不起是哪裏瞧見過。
她將窗打開,想要瞧個仔細。
那爭吵聲也更加清晰,打破了清晨的寂靜安寧。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這園子也是你能進來的?是不是賊?”
“我才不是賊!”男子的聲音溫潤動聽,卻是怒聲喝道。
“那你說啊,你是誰!來人呐!這兒有賊!鬧賊啦!”那名婦人可管不了這些,當下呼喊起來。
蔚海藍站在窗台上,張望著那個男子的背影。
忽然,她瞧見那人轉過身來。
那道瘦長的身影佇立於風中,他文質彬彬,謙和溫煦,穿了深咖色的外套,頭發短而清爽,圍了圍巾,那種黑白格子的圍巾,看上去很溫暖。三十多歲的男子,卻是那樣清秀俊美。他的神情有些溫怒,卻還在隱忍,絕佳的修養讓他看上去十分溫雅。
蔚海藍卻驚呆了。
這個男人,這個人,他是……
腦海裏忽然跳出那個許久不曾念過的名字。
一種思念的感覺,宛如遇見了久未見麵的親人。
王謹之,王謹之。
蔚海藍在心中念了兩遍,忽而一驚,又是一喜,顧不上其他,隻穿了睡袍就急匆匆奔下樓去。
苑門口的那片地,婦人已經將人喊來了。
幾名家丁聞訊奔來捉賊。
當場混亂一片。
“抓住他!就是他!就是這個賊!”
“真是好大的膽子!這麼大白天的,竟然也敢闖進來偷東西!”
男人蹙眉說道,“我說了,我不是賊!你們難道都聽不懂嗎?”
“你不是賊是什麼?私闖民宅!”
“不要和他廢話,抓了他就送去警察局!”
那幾名家丁作勢就要上前,男人則是朝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個時候,冷然的女生突然響起,“住手!”
眾人被這一聲大喝怔住,瞬間停了動作,扭頭望去,隻見蔚海藍疾步衝了出來。
“夫人!”眾人齊聲呼喊。
王謹之亦是回頭望向她,他卻對那些人的稱呼感到愕然。麵前的女子,依稀是他離開時的模樣,隻是五官長開了,變得更加漂亮了,也變得更有韻味了,頭發雖短了許多,可是真真切切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女孩子。
那個乖巧聰慧安靜的蔚海藍。
王謹之不由自主地呼喊,“海藍。”
蔚海藍穿得很是單薄,那件紅色睡袍在風中飛舞,她奔到門口,定睛一瞧,果然是他。
眾人頓時懵了,敢情夫人和他是認識的?
“你們全都退下。”蔚海藍又是喝道。
“是。”眾人意識到不對,應了一聲而去。
兩人分別多年突然匆忙地相見,分外感慨。
蔚海藍隻讓他去後花園等候,她洗漱一下就來。待她穿好衣服尋去,隻見他低著頭正在看地上鋪著的花崗大理石,上好的大理石,切割的完整,一塊一塊拚接整齊,居中的圓圈嵌有鵝卵石,凹凸不平,卻被歲月洗刷得更加圓潤。
那個男子,一如記憶裏的模樣。
陽光不算明媚,可是卻讓蔚海藍感到異樣的溫暖。
王謹之站在她的前方,忽而衝著她溫柔一笑。
這樣的笑容,蔚海藍在很多年前時常能夠看見。
那個時候,藍天白雲,一切都很美好。
她們三姐妹每天都會去謹老師那兒報道,而後一起練琴。
謹老師年輕有為,生得祖父賞識,念中文曆史的他,學識極好,教養也好,可以說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蔚海藍還記得當年,祖父每每瞧見王謹之,就會滿麵紅光。甚至有好幾次,原本心情不佳的祖父,隻要謹老師一出麵,陪他品茗一會兒,下一盤棋,絮話一番,等到謹老師離去,祖父就會愉悅開心地露出笑容,仿佛再難再煩的事情,全都迎刃而解了。
這樣的能耐,就連父親也是比不上的。
祖父對待父親甚是嚴厲,對王謹之卻是寬厚了許多。
孩童的蔚舒畫就笑嘻嘻地說:謹老師一定是開心果兒,所以爺爺一見著他,頭也不疼了,就開心了。
蔚舒畫正是貪吃的年紀,十分喜歡開心果。
每次一哭,隻要塞給她開心果,她就收了哭。後來又陸續換了一些花樣,由糖果改為了巧克力。
蔚海藍也還是個孩子,隻是覺得王謹之真是好厲害。彈琴作畫,還會詩歌,祖父也經常拿謹老師當榜樣,言語之間滿是喜愛,讓她們三人都好好念書。蔚海藍便真拿王謹之瞧為榜樣,努力地向看他看齊。
三個孩子之中,隻有蔚默盈對他的態度最為奇怪,忽冷忽熱,也說不上是哪裏不對。蔚舒畫曾經還悄悄地問她,大姐是不是不喜歡謹老師。蔚海藍也瞧不出個所以然,雖然對於蔚默盈的反常行為感到詫異,可是也沒有多想。
畢竟,蔚默盈的脾氣一向是最火.爆的。
她們三人和王謹之相處了許多個年頭,直到後來有一天,謹老師突然辭職離去。
她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以為是謹老師出了什麼事。
不然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走了呢。
祖父告訴她們,謹老師決定出國學習文化,所以遠行了。
她們又問,謹老師什麼時候回來。
祖父笑著回答,應該不會很久。
而那一年的她們,蔚默盈是十六歲,蔚海藍十三歲,蔚舒畫十歲。
後來,王謹之每逢過年才會回來探望拜年。
十五歲那年,祖父病逝,葬禮結束之後,王謹之也走了。
這麼一走,就走了許多年,再也沒有了聯係。數年以來,他不曾再有音訊。
直至今日才突然出現。
記憶雖然有些模糊,王謹之卻似乎並沒有多大變化,他依舊是如此。
蔚海藍緩了腳步,慢慢走到他麵前,這一聲呼喊多年不曾有過了,“謹老師。”
王謹之朝她點了點頭,瞧著她走近,低聲問道,“海藍,過得好嗎。”
他一開口,不問其他,卻是一句“過得好嗎”。
蔚海藍也不知該怎麼去回答這個問題,好或者不好,全都是人內心的感受,可是好又能如何,不好又能如何。她一向不喜別人擔心,可也不想對他說謊,於是就這麼錚錚地望著他,選擇了沉默以對。